朱元娘认真点头,人教人白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经过今夜之事,她对于外界种种,都怀了三分敬畏之心。
正是这样的心思,刚一进入内室,她便垂下头颅,收起好奇的眼神,任由父亲与黄家书铺的东家商量。
上头的声音很年轻,清脆到甚至有些稚气,“九九归元针?我记得这个,在甲字号、三层,二十七位”。
朱元娘虽低着头,耳朵却是好使,听闻此言,心头不由狂喜。
只是还未高兴片刻,便听上首传来稚气却冷酷的声音。
“但甲字号的东西,你能拿什么来换?莫说是那些破铜烂铁的银子”。
黄家书铺的客人分为三类,最少最珍贵的那些凭脸进入,再者便是暗号,最次才是令牌,用过一次即收回,再没有进去的机会。
黄安君把玩着手中的令牌,神色玩味,“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
没有价值,不配入内。
朱元娘听懂了话中的含义,她既恨书铺坐地起价、言辞羞辱,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的看着父亲。
朱父沉默片刻,“朱家医馆自此姓黄,老身的半套九九归元针法也尽数奉上”。
“阿爹?”朱元娘惊讶出声,朱家医馆不仅仅是阿爹行医的地方,更是阿娘和阿爹亲手一砖一瓦置办起来的,是她的家!
朱父默默地摆手,只要有人在、有手艺在,没了这个朱家医馆,还会有另一个。
“朱家医馆很值钱吗?”上首之人好奇的问向身侧,“能配换甲字号的东西?”
那铁塔一般伫立在她身侧的男子回道,“甲字号内全属孤本,莫说是一个朱家医馆,便是十个、百个,也换不来其中的一页纸”。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将朱家医馆贬的一文不值,朱元娘听了,气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她恨恨的盯着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想立刻转身就走,却想起家中还未清醒的恩人。
她想起那个恶贼坐在恩人的背后,沙包大的拳头捶在瘦弱的身板上,记忆中沉闷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更像是敲在她的心尖。
她默默的收起那些愤恨,上前一步挡在老父亲的前面,“阁下家大业大,何必欺我老幼,若有事,请明言!”
嫌货才是买货人。
若黄家书铺当真不愿卖出,直接将他们二人请出便是,如此不吝言语,想必也有所求。
黄安君看着眼前的女郎,眼中渐渐浮出一些欣赏之意,她喜欢这种强硬的女郎,喜欢她们坚毅的眼神,喜欢那些压不折,打不碎的脊梁。
“西域远来的游商曾言,那里有一种神奇之术,不仅可以让难产的妇人顺利产子,还可以辨别亲子血脉”,黄安君坐正身子看向下面的二人,“我需一人前去西域录下此术”。
还有这般神奇的医术?朱元娘看向朱父,发现自家阿爹脸上是同样的疑惑。
每年京中都有不少年轻的女郎,因跨不过生子这道鬼门关而失去性命,丈夫失去了娘子,孩童失去了母亲,父母失去了女儿。
若这种术当真存在······
朱元娘悄悄的抬头去看那店家的神色,发现那年轻东家也正看着她,不过,眼神虽落在她身上,但朱元娘能够感受到,那店家看的不是她。
或者说,通过她,在思念,在回忆什么。
她还未细想,只见那东家又恢复到原来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冷硬,“你可愿往?”
“她不愿意”。
干瘦的老者将年轻女郎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他拔高声音,嘶哑着重复道,“她不愿意”。
西域苦寒,漫天风沙,医术冠绝之地不仅偏僻,更是毒虫满地。
这个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娇弱女郎,如何在那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如何拜师学艺,如何录得医术?
去那里就是送死!
没错,恩人确实对朱家有恩,但那恩,只能用命去回报吗?
朱一贯挡在女儿的身前,眼神逐渐冷硬。
他不怕失去医馆,不怕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怕身上背负着累累骂名。
他只怕······老者微微回首,眼神温柔,仿佛在看稀世珍宝一般。
只怕——失去这相依为命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