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师硬着头皮握住符印,他也如约放我离开,而任谦之则为他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这时,天才蒙蒙亮起,东边天际是淡的不能再淡的朝霞。白幡被昨夜的雨水打湿,皱巴巴湿漉漉的粘在房梁上。
“速速烘干——”
白幡又重新飘扬起来,送故去的亲人的灵魂到达天堂。
我没有能力带走爸爸妈妈还有平安的尸体,我也不能带走,他们属于天师门。
浑浑噩噩我拖着步子走到长阶,再回望一眼天师门,已经物是人非了。
再也没人等垂丝海棠开花,没人再超速御剑大喊我是人间最少年,没人再絮絮叨叨跟我讲山上山下的大小事,没人再送我最棒的扫帚了。
没人再给我寄来爆酸的山楂,我再也吃不到糖葫芦了。
大师兄一身素衣立在那,我抓抓散乱的头发,抹掉脸上不堪的血污。
“老天师已经放了我,你还要杀我不成?”
他不善言辞,又固执迂腐,被我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明月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有苦衷……”
我从后腰拔出魔杖,抵在他脖子上,他没有退缩反而认命的闭上眼睛。
“苦衷?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你看着疼爱你的师长死去而无动于衷!”
“什么苦衷让热心肠关心你婚嫁的师娘……死去……而无动于衷!”
“又是什么苦衷……亲手诛杀亲如兄弟的师弟……看着那群假仁假义之辈,要逼迫我、折磨我,而、你、只是在旁观。”
“到底是苦衷,还是你压根就是一个懦弱无刚,徒有其表的叛徒呢!”
他闭着眼紧紧抿着嘴唇,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紧闭的双眼流淌出两行眼泪。他没有反驳,他默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不是施暴者,他只是良心未泯的旁观者。
我收起魔杖,他惊讶的睁开眼,仓皇落下一大颗泪珠。
“我该死,你该杀了我的。”
“杀你?杀你会脏了我的心。死,太轻松了,我要你背负这这份罪孽活着,来偿清。”
“活着,看着我夺回天师门。”
大师兄望着我的眼神杂糅了太多情绪,他缓缓开口多了几分尊崇。
“景行……我叫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果某天小姐的夺回天师门计划里,有需要我的,景行愿效犬马之劳。”
我回望天师门,它已被数层长阶盖住,我再也看不真切。我从前竟然不知道,大师兄有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
他陪我走到最后一阶长阶下,昨夜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将他们的罪孽都洗净。
平安便是在这里倒下的,他说,明月,别回头上山。
天师门散出漫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红金两束光线对峙在一起迸发出激烈的战斗。景行抽出剑,他眉头紧锁。
“是任部长和老天师……任部长的计划。明月小姐,你去找王姨,她能帮你。我得去后山找妖精救阿修……”
他疾步上阶,晨曦为他的背影投射出一道影子,他不再孤独他向火光中奔去。
“活着,景行师兄,活着……”
我话还未说完,从长阶上飞下来一只白光汇聚成的姑获鸟,显然这是谁的守护神,而在天使门上有守护神的只有任谦之。
姑获鸟的力量将我冲出天师门的结界,一阵嗡鸣后我睁眼看见了王姨。
她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顶着一头盘的锃光瓦亮的灰白的低发髻,穿着颜色土气的花衬衫。
“明月,跟我走。”
她拉我进了她们家的篱笆院,院子里围着玩耍她的五个孩子。
她翻箱倒柜的拿出一只木箱子给我,又给了我一些麻瓜的证件。
“明月啊,这是凡人的证件,施了障眼法的,没有任何问题。你去坐飞机回英国,到了凡间,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施展白纸仙术变出一只纸老虎。我从来不知道,王姨居然也是天师,她每天只是做些针线活还有打骂她的五个孩子。
“记住,别用魔法,老任说你们那边未成年不能用魔法。这个纸老虎,遇到危险会帮你。箱子里,是你需要的东西,还有门主和夫人的遗物,还有一本平安的日记。”
姑获穿过围墙飞进来,姑获张嘴说话,是任谦之的声音。
“老王,快安排明月小姐走。”
王姨又挪动胖胖的步子开始忙碌的翻找什么,她嘟囔着。
“催命啊……。”
“明月小姐,假符印被发现了。不过,你不要害怕,老任替你拖住他们了。”
“修已经被妖精救下了,现在被妖精们照顾,到时候记得支付妖精灵石。”
“我时间不多了,记得不要沉溺在悲伤里,要往前走。”
白光汇聚成的姑获鸟消散成光尘,这代表着任谦之已经死了。他的声音还回荡在小屋里,我来不及伤感,王姨就给我套了一件干净的外套。
她吐口唾沫在手心给我拢拢头发,把箱子塞在我手心。
“任部长,他……”
“死了呗……”
王姨整理好一切,她送我出门,纸老虎随身跟着我。
“王姨……那你怎么办?”
“放心,王姨年轻时也是鼎鼎大名的天师呢,而且我们作为联络人,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活下去,明月,你是天师门的希望。”
说着便推搡我走,她用了高阶的移形术,一晃眼我便出现在机场。
我来不及再看一眼王姨还有天师门,也来不及告别。
再会,天师门!
再会了,任师叔!
可惜了,任师叔并听不见这句师叔了,他用行动为自己辩驳他不是懦夫,他是一位可敬的勇士。
施了障眼法的证件顺利的过了关口,我忐忑不安的坐在飞往英国的飞机上。
小纸老虎还在前一秒小桌板上跳来跳去,后一秒就化作一缕白光飘走了,没有任何征兆。
白纸仙术由天师自身灵力所化,纸老虎的消失要么是王姨已经灵力消散而死,要么是她灵力散尽危在旦夕。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不容乐观。
王姨,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许她也有一个父母寄予厚望的名字。王姨在我印象中,曾给我缝过利亚家舞会那件旗袍,教妈妈编过端午的五彩绳,做过很好吃的栗子糖糕。
她有五个孩子却没有一个是亲生的,这些孩子都是被扔在大山里的弃婴。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女孩,王姨对她们总是凶巴巴的。她教她们做衣服,教她们做饭,教她们自力更生,教她们成为天师门的联络人,让她们在这世上有了立足之地。
直到如今我才知道,王姨居然也是天师,而且有胆有识,她安然选择在山下当一个村妇。
在紧要关头,义无反顾我将我推出去,自己面对老天师的发难,她用她的生命的每一秒为我争取活的机会。
她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小人物的命也是命啊。
我脑海里一遍遍响起平安、任师叔、景行师兄、王姨说的话。
明月,别回头上山!
不要沉溺于伤痛,往前走,明月!
明月小姐,景行愿效犬马之劳!
活下去,明月。你是天师门的希望!
他们曾都是鲜活的生命,本该有自己大好的人生,却都甘愿为了我,为了天师门义无反顾选择牺牲自己。
我靠在飞机的座椅上,沉重的心情让我无法入睡,机舱里静的出奇。
我绝不能让他们的牺牲变为无意义的送死,我要替他们写完他们本该璀璨的一生。
我翻开平安的日记,第一页是宛如金错刀一般刚劲的字是平安宁折不弯的风骨。
“望月,望剑,望剑如面。”
“回瞰此生,心有憾,但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