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拉开窗帘,只见两栋楼之间的小路上顺次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虽然没在鸣笛,但每辆车的顶灯仍然刺目地闪烁着。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依稀看见一个白刷刷的人形赫然横陈在楼前的绿地上,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个穿雨衣的警察正举着相机,围着地上的人形转来转去,找角度拍照。
天哪,难道是发生了凶杀案吗?
我感觉背脊一阵发凉,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很害怕,但我终究忍不住好奇,抓起床头柜上的望远镜,调整焦距,鼓足勇气向楼下看去。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四肢摊开,倒在楼前的绿地上,脸偏向我看不见的那一侧,长长的头发拖在脑后,弯弯曲曲的,像一条了无生气的蛇。她的身上只穿着最基本的浅粉色内衣,歪歪扭扭的,基本上没起到多少遮盖的作用。
因为下大雨,也因为时间太早,周围没有看客。
虽然救护车就停在路边,但是并没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前抢救。
她一定是死透了,我暗自猜想,举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
她的皮肤在暗绿色的草丛中白得有些耀眼,身上没有血迹和伤痕,只有一片片若隐若现的淡青色印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尸斑。
我忽然觉得她的身形看上去似乎有点儿眼熟。
我下意识地对面的顶楼望去,心里的惊恐瞬间上升到极点。
没错,就是她!
透过层层雨雾,我看见她的卧室窗子大开着,薄薄的白纱窗帘早已被雨水浸透,拖出一半在窗外,在风中沉甸甸地摇晃着。黑洞洞的窗口就像饿殍的眼睛,了无生气地望向虚空。
她的房间在七楼,正下方五楼的窗外安了一部空调机,伸出的一小段角钢支架上挂着她的酒红色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在风中零乱地飘舞着,裙摆下还拖着一小片黑色的东西,我调准焦距仔细辨认,发现那居然是一条安全裤。
如同一束光射进我的脑海,我瞬间领悟了——她一定是自杀的,自己从卧室的窗口跳了下去。此前她曾经仔细地洗了澡,化了妆,盘了最优雅的丸子头,穿了最中意的连衣裙,还担心裙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飘起不雅,细心地把裙摆缝在了安全裤上,就像我昨夜曾经看到的那样。
但实际情况完全不符合她的预期——她刚落下五六米,就被楼下的空调支架勾住了衣服,以至于连衣裙和安全裤都留在了半空中,连精心盘好的丸子头也在坠地的一瞬间摔散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我的呼吸在窗玻璃上渐渐凝成了一层水雾,再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我猜她一定和我一样,从不留心天气预报。否则她就不会挑选这样一个日子告别人世,让自己的遗体那样无遮无挡地被风雨侵袭,就连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也全都糊掉了。
她真的很适合与我做朋友,我最后一次默默地这样想。
可惜的是,她已经死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朋友了。
几分钟后,我撑着雨伞来到楼下的救护车旁,特意挑了一位女医生说话。
“您好,要是不违反规定的话,麻烦您把这个给她盖上,可以吗?”我递过一块两米见方的野餐桌布,那是我去年参加单位工会组织的寻宝活动得到的奖品,还是全新的,连包装都没有拆开过。
那位女医生接过桌布,略显讶异地地看了看我,“请问你是……”
“哦,我就住在这楼上,”我抬手指了指自家的窗子,“我不认识她,不过醒得比较早,碰巧看见了。”
我没再说下去,也没敢近距离往警戒线内看,直接转身往回走。
猛烈的风吹斜了我的雨伞,密集的雨丝绕在我身上。我的衣服和鞋子都正在被浸湿,感觉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凉。
我努力把伞撑正,轻轻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想要自杀了。”。
四周是铺天盖地的滂沱雨声。
早上七点,我准时出门上班。
雨停了,楼下没有任何曾经发生过意外的痕迹。
我步行五分钟,走到红化街公交站。站台上已有七八个中学生在候车。我默默地站在他们后面。
火红的朝阳正从远处的楼顶上冉冉升起,几朵流云在雨后的晴空中缓缓游弋。
我仰头看云,晨风吹乱了我的长发。
我着了迷似的看了又看,错过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
每一朵流云都不知所终。
我是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