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的窗帘泛出浅浅的淡青色,窗外的天渐渐放亮了。
我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很小心地呼吸。房间里弥漫着完全陌生的气味,每一种气味都若有若无,来源不明,混杂在一起,令我感到有些许的窒息。
窗外渐渐有了鸟鸣,先是疏疏落落的,渐渐越来越稠密。我侧着耳朵努力分辨着,却只听出其中有麻雀的啁啾声和喜鹊的吱喳声,还有几只不知是什么属种的鸟,发出很响亮的类似“几维——几维——”的叫声,令我想起新西兰有一个叫几维岛的生态保护区,主要保护的就是几维鸟。但我现在听到的这种叫声肯定不会是几维鸟发出的。几维鸟虽然不会飞,但既是新西兰的国鸟,又是珍稀物种,肯定不能当宠物养……
我的头有点儿晕,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谭碧波昨夜睡前本来是和我挨在一起的,但不知何时却睡到了床的另一边,微微弓着身子,背对着我。虽然这张床大约有两米宽,但他却只占了床边大约五十公分的一小条儿。他微微打着呼噜,身上盖的夏凉被他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他睡得这样沉,居然没掉到地板上,简直就像一个奇迹。一股淡淡的酸奶味儿是从我头边那只小枕头上散发出来,那一定是他的女儿小时候用过的枕头。我猜他这么奇葩的睡姿大约也是有了女儿之后养成的习惯。
我不想再躺着了,尽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身上那套过于肥大的真丝睡衣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昨夜谭碧波把这套睡衣找出来借给我穿时,皱巴巴的衣领上还带着吊牌。
“哟,还是新的呢。”我觉得十分意外。
“其实买回来已经有四五年了,”他不经意地说,“不过也可以说是新的吧,因为我只试穿过一次,穿不惯,就这么一直搁到现在。衣服的质量挺不错的,就是穿在身上又凉又滑,感觉整个人就像泡在游泳池里一样。噢,我还从来没问过你呢,你会游泳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扯开了话题。
“不会。”我摇摇头,接过衣服,把吊牌上的塑料丝在食指上绕了一圈儿,用力扯断。坚韧的塑料丝勒进了我的肉里,把我的手指弄得很疼。
四五年前,那应该是他新婚的时候。这套睡衣,应该是他已故的妻子买给他的礼物。
“等改天有时间我教你游泳吧,包教包会,”他很自信地说,“你知道,我老家那边遍地都是水塘,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怎么学会游泳的了,好像一生下来就会似的。”
“好。”我没情没绪地答应了。
此刻,谭碧波的睡相很安稳,轻轻打着呼噜,听上去睡得很沉。
我用脚尖在地板上轻轻摸索了一会儿,从床下勾出拖鞋,到底还是弄出了一点儿声响,他在床那边微微动了动,很小心地翻过身来,伸手朝我这边划拉了一下,口齿模糊地问:“怎么起这么早啊?”
“去卫生间。”我低声说。
他“嗯”了一声,把抱在怀里的那团被子抖抖开,往身上盖了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只见自己昨夜洗澡前脱下的衣服仍搭在浴室门边那把椅子上,我的手袋放在餐桌的玻璃台板上,瘪瘪地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我褪下谭碧波的真丝睡衣,搭到椅背上,再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
重新被自己的衣服包裹着,我感觉舒服了许多,走到餐桌旁去拿自己的手袋,透过玻璃台板,我看到下面的搁物架上有一个小小的银白色金属相框,下面朝下混在一堆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品中。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去,把那个相框轻轻拿出来,翻到正面,如愿地发现相框里果然镶着一张结婚照。
照片上的谭碧波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衬衫上打着红色的领结,站在一把很漂亮的镂花摇椅旁。摇椅上坐着他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因为坐着,看不出身高和体形,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也看不大出卸妆后的真实样子,只能看出整个人的骨相很美。
我对着照片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又把它放回原位,拿起自己的手袋,去玄关换上自己的鞋子,从鞋柜旁拎起在A大学给筱静复印的那一大包考博资料,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走出门外,再尽量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严,逃也似的一路小跑着冲下楼去。
户外的空气很清新,微微带着些凉意。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楼前的卵石小路旁有几个晨练者,去早市买菜的人拖着购物车从小路上走过。
我不认识出去的路,只好沿着小区的围墙走,不一会儿就看到围墙上有一扇小门。碰巧两个人刷卡出门,我就尾随在他俩身后出了小区。
小区门外的马路边停着三五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我拉开排在最前面那辆的车门坐进去。
“你好,去哪儿?”司机问。
“红化街。”我简短地说。
车子在路上掉了个头,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