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也一样。”我接过苹果,低声对他说,心头闪过一瞬间的恍惚。
去年的今天,我还是柯玉实的妻子。他有带苹果回家吗?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傍晚,他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在单位加班,不回家吃晚饭。接电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对面楼上有个窗口用一串霓虹灯勾勒出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图案,那明灭交替的微光,一直在我心底闪烁了很久。
那是我俩相处的最后一段日子,我俩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俩都经常说自己需要加班。我不知道他的加班是真是假,至少我有几次真是去找学生谈话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于悦一起待在她的小公寓里,偶尔也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逛。
我这样做的初衷只是不想回去面对他的母亲,但后来才发现,他的样子也让我渐渐地感到越来越陌生了……
“来,喝一点儿红酒。”
酒浆溅落在杯子里的声音把我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来。
“累吗?”季捷边倒酒边问我。
“还好。”我低声说。
他给我倒了少半杯红酒,顺着桌面把洒杯推到我面前。暗红色的酒浆在杯子里微微震荡,泛着宝石一样的晶莹的微光。
我端起杯子浅酌一口,觉得酒的味道没有它看上去的样子那么温柔敦厚、甜美可口,但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你平时除了上班,还做些什么?”季捷问了这一句,随即就笑道,“这听起来也太像包打听了,是吧?我的意思是说,你有什么个人爱好。”
“噢,”我也笑了,“我大多数的时候都在读书,偶尔也和好朋友一起聊聊天,做点儿吃的。”
“那你都读些什么书呢?”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
“侦探小说吗?”
“是啊,不好意思,在你们这些专心做学问的人看来,侦探小说可能挺无聊的。”
“哪里,”他有点儿矜持地一笑,“说到做学问,你有读过一些哲学方面的书吗?”
“从前读过几本,”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有《悲剧的诞生》《逻辑哲学论》和《美学》,还有就是上大学那几年,学校要求读的那些了。”
“你读的《美学》是谁写的?你知道,至少有五位哲学家都写过名叫《美学》的书。”
“是吗?这我可真不知道。不过,我读那套《美学》是黑格尔写的。”
“真的?那么厚厚的几大本,你都读完了?”
“嗯,读完了。”我说,忽然觉得在一个哲学博士面前说这种话显得有些班门弄斧,就找补道,“但其实和没读也没多大区别,因为有很多地方根本就没读懂,读懂的恐怕也没记住多少。”
“那……说说你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季捷很感兴趣地说。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笑道:“不错,你把最要紧的一句话记住了。”
“多谢夸奖。”我说。
菜品已经上齐,汤底也“咕嘟咕嘟”地开了。我俩忙着往锅里下肉下菜,暂停了交谈。
吃了好一会儿,季捷才又笑着问我:“你喜欢读哲学书吗?”
我想了想才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你知道,我是个理科生,刚开始读的时候,很不适应哲学家的思维方式。”
“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真的,”他由衷地说,“我从来没遇到过一个非哲学专业的女生肯主动去读哲学书。”
“怎么会?”我反驳道,“比如说,我们共同认识的筱静总应该算一个吧?”
“她还真不能算,”季捷立刻说,“她是想通过考博达到换工作的目的。而我刚才所指的是不带任何功利动机去读哲学书的那种女生。”
我没吭声,心里却觉得季捷说得很对,至少跟于悦评价筱静是“开了挂的人生”意思相仿。
忽然,季捷放下筷子,很突兀地伸过右手。
“来,握个手吧,师父,能在偶然间认识这么与众不同的你,我真的很高兴。”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我俩之间,仿佛给眼里的对方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不知道是因为水汽抑或哲学,对面的季捷看上去既儒雅又睿智,就连那只伸过来的右手都散发着某种宿命的气息。
不知怎的,我的心中掠过一抹敬畏,一抹谦卑,似乎还有一丝丝感动。
“我和你握握左手吧,因为我的右手已经和无数人握过了。”我低声说。
他怔了一下,轻轻捏了捏我放在他掌心里的左手。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左手。”
说罢,他端起杯子,与我的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