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会为自己活一次,找个机灵点的盯着她,好戏就要开场了。”
“唯。公主,卫将军明日便会抵达。”
“是么?那走快点,为免夜长梦多,去找丁年,免得卫韫回来之后再有变数。”
彼时被打点过的典狱长已经放开丁年,虞岁见到他的时候,虽然他还是破衣烂衫,但是气色看上去已经好很多了。
“丁年,本宫想通了,已经求了父皇恩典,放你一条生路,此后山高水长,祝你前程似锦。”
听虞岁这样说,丁年和阿元齐齐看向她。
丁年眼中是震惊和怅然若失,他本该欣喜的,为何会心痛?
阿元眼中是疑惑和不明所以,她的公主这又是唱的哪出?
丁年嗫嚅着,指着血迹斑驳的墙壁,“虞岁,你不要我了?就在那里,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不准备负责了?”
“我没说不负责,是你不肯。”
“你只让我考虑一夜,又没有再问我,你怎知我不肯?”
“算了吧,不属于我的,强求不来。”
“不能算,我愿意被你强求。”
“嗯?”
“我愿意,做你的面首。”
“还有呢?”
“我愿意跟你走。”
丁年明白,她偏偏要在一片荒芜里将他狠狠击落,他知她冷心傲骨,所以他甘做败者。收剑入鞘,封笔搁墨,于是他笑了,旁人夸她孤芳自赏,于寒冬独绽芳华,惊艳四方,嘲他黯淡无光,才情尽失,满心沧桑,可谁说冷香难久?他偏要看她久。
自此之后,丁年便以虞岁面首的身份,住进了奢华却暗藏玄机的公主府。
他心甘情愿对她俯首称臣,即使他不过是虞岁手中的一枚棋子,任她随意摆弄。
朝堂之上,每当有大臣对虞岁发难,虞岁便会带着丁年出席,丁年的身份,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扰乱众人视线,转移话题焦点。
众人皆以为虞岁沉迷男色,昏庸无道,殊不知她在暗中精心布局,一步步将权力的缰绳紧握在手中。
端午佳节,宫中大摆筵席,灯火辉煌,丝竹悠扬。
满朝文武与皇室宗亲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表面上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实则暗流涌动。
宴席间,陈相起身,满脸堆笑地向皇帝敬酒:“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近日听闻公主殿下有意插手吏部官员任免,这朝堂之事,自有规矩,岂容随意干涉?”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虞岁身上。
虞岁轻轻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却依旧笑意盈盈:“陈相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本宫不过是与几位官员闲聊,听闻他们对吏部考核制度有些看法,便随口提了几句,怎就成了插手官员任免?陈相大人莫不是误会了?”
陈相却不依不饶:“公主殿下,这官员任免关乎朝廷根基,可不是几句闲聊就能了事的。您如今深受圣上倚重,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还望您慎言慎行。”
虞岁心中冷笑,近日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党争逐渐白热化,而她有意无意的表现出被六皇子动摇的表象,今日这陈相怕是受了指使,故意来给自己难堪。
就在这时,丁年突然站起身来,向众人行了一礼:“诸位大人,在下虽身份卑微,但也有几句话想说。我曾听闻,陈大人的外甥在吏部任职,短短一年便连升两级,这其中是否存在任人唯亲之嫌?”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陈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相恼羞成怒,指着丁年骂道:“你这大胆狂徒,竟敢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丁年却毫不畏惧,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陛下,这是我收集的证据,上面详细记录了陈相大人外甥晋升的不合理之处。”
颂帝接过卷宗,脸色阴沉得可怕。
虞岁见状,趁热打铁:“父皇,朝堂之上,公平公正至关重要。如今吏部竟出现这般乱象,若不整治,如何服众?”
颂帝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此事必须严查!陈境,吏部尚书是你的门生,若真有此事,朕定不轻饶!” 陈境吓得瘫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宴席结束,虞岁和丁年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巷道中。
丁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上,不紧不慢的脚步,不远不近的距离,半空悬着的明月泄下银白的光,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虞岁半笼在袖中的手,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
“丁年,你怎么知道陈相今日会发难?又适时的拿出证据?”
“公主不要把心思延伸到这种事情上,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不知道事情的走向,我只是,有备无患,到场的所有官员,我都搜罗了证据。”
虞岁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如此说来,我是捡到宝了?”
“貌似是,还请公主疼我”,丁年嗓音低沉,尾音微微发颤,隐藏着夜的温热与期待。
虞岁的视线借着月色肆无忌惮的勾勒着丁年的轮廓,他满脸都写着,你看看我啊,满眼都写着,求你爱我。
“是么?怎么疼?你教教我?”,虞岁说着,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衣领游走到衣襟,缓缓的探进去……
丁年的眼神渐渐变得炽热而深沉,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被欲望与爱意填满,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要将虞岁溺毙其中。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牢牢锁住虞岁的一举一动,那眼神里的侵略性毫不掩饰。
他喉结上下滚动,舔了下嘴唇,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
下一秒,虞岁从他怀里扯出一本册子,“都在这里么?”
“嗯”,丁年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透着难以言说的欲念,让这简单的一个字都染上了别样的旖旎色彩 。
“干得漂亮”,虞岁收好册子转身,却被丁年拉住,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好似能穿透肌肤,直抵骨髓。
“公主,没有奖励么?”
虞岁微微仰起下颌,银白的月光恰似一层薄纱,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细腻地勾勒出她优美流畅的侧脸线条,宛如一幅被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她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莹润的指尖先是轻轻贴上自己的唇,带着几分缱绻的情愫,停留片刻后,便带着独属于她的温度,将这个虚拟的吻,轻轻印在了丁年的唇上 。
丁年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怔怔地望着虞岁,眼中的炽热仿佛要将周遭的夜色点燃。
他下意识地倾身向前,想要捕捉那近在咫尺的温柔,可虞岁却似早有预料,在指尖离开他唇瓣的瞬间,便微微后退一步,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公主……”丁年的声音欲色深深,“为何要这般撩拨我?”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虞岁,像是要从她的眼眸中探寻出这份若即若离背后的答案。
虞岁轻笑一声,“怎么,承受不住了?”她微微歪头,眼中波光流转,似有万千情愫在其中翻涌,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丁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公主可知,你这一举一动,对我而言,皆是蚀骨的诱惑。”说着,他又向前一步,这次虞岁没有再躲开,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那又如何?”虞岁挑眉,眼中满是挑衅,“你待如何?”她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丁年的眼底,似是要与他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一决高下。
月光洒落在她的发丝上,勾勒出如梦似幻的轮廓,美得惊心动魄。
丁年凝视着她,眼中的炽热渐渐被坚定所取代,他猛地贴近她,她的脸放大倒映在他眼中,他的鼻息和她的鼻息交缠。
“可以么?”,他凑近她耳畔低语,轻轻吐气吹了下她鬓边的落发。
“不可以哦。”
虞岁说完,丁年没有再动作,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几个呼吸后,他慢慢站直身体,理了理虞岁衣襟上的褶皱……
“公主,走吧,丁年永远在您身后。”
虞岁深知这场小小的交锋只是漫长权谋斗争中的一个小插曲,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公主,盯着陈情殿的人来报,说陈妃已经开始准备东西了。”
“她想通的倒是快,去找初九探探路,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手脚利落些,不要留下把柄,记得,无论什么结果,都要把咱们的人摘出去。”
“唯。公主安心,咱们的人都明白。”
“洛茄那里有什么动作?”
“暂时没有,她似乎真的在专心争宠。”
“再探,洛茄远比陈思蒙更沉得住气,这种摸不清路数的感觉,我不喜欢。”
“公主放心,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阿野近来如何?”
“殿下还是老样子,幕后的事做得游刃有余,除了盯着陈相和洛太尉,还在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
虞岁满意的点头,瞥了一眼阿元,见她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
“卫将军来了,在花园里跟丁公子,碰上了……”
“碰到了是迟早的事,也不至于你这幅模样。”
“卫将军要杀丁公子。”
“什么?”,虞岁将手中的棋谱重重的扔到桌案上,“真是荒唐!带我去看看。”
花园里,海棠树下,卫韫和丁年各站一端,空气中萦绕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久仰大名了,丁年”,卫韫率先发难。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寒芒闪烁,剑刃在日光的映照下,透着冰冷的杀意。
丁年微微眯起眼,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卫将军威名远扬,今日得见,幸会。只是不知丁某究竟犯了何事,竟引得将军如此大动干戈,欲取我性命?”
“我早就知道,你留在她身边,就是一个祸患,今日我便为她清理门户!”
“卫韫,慎言。你为她?你凭什么?凭你也配?”,丁年冷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字字如刀,直击卫韫心底最敏感的角落。
“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脖子,有没有你的嘴硬!”,卫韫被彻底激怒,暴喝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举剑便向丁年刺去,剑风呼啸,带起一阵尘土。
“你的嘴倒是比你的剑硬!”,丁年不退反进,率先出手。他身形如电,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卫韫。右手成掌,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逼卫韫持剑的手腕。
卫韫见状,剑势转化,变刺为削,锋利的剑刃划过一道弧线,斩向丁年的手臂。
丁年反应极快,迅速收掌,侧身一闪,同时左腿猛地踢出,目标是卫韫的下盘。
卫韫身形矫健,向后一跃,轻松避开这一击,随后长剑挥舞,剑影如织,密不透风地向丁年攻去。
两人你来我往,激战正酣。卫韫的剑法大开大合,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劈成两半;
丁年则身形灵动,招式变幻莫测,巧妙地化解着卫韫的攻击,还不时寻机反击。
花园中的海棠树在他们的打斗中惨遭殃及,花瓣如雪般纷纷飘落,地上很快便铺上了一层嫣红,与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诡谲又壮烈的画面 。
丁年余光看到虞岁匆匆赶来,收招,卫韫眼见有隙可寻,挥剑斩向丁年的肩,丁年也不躲,剑刃顺势而下,在丁年的肩头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洇红了他的衣衫。
虞岁见状,猛地抽出阿元腰间的软鞭,精准缠住卫韫的手腕,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剑,在他手腕处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虞岁扔掉软鞭,走到丁年面前,一边蹲下察看他的伤势,一边沉声低吼:“卫韫,你疯了不成!”
卫韫盯着手腕的伤口,有些失控,他难过的不是她对他出手,他难过的是她为了丁年对他出手,当即有些苍凉悲戚的说:“没错!我是疯了!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疯了!从我为了你去军中那天起,我就疯了!从你请旨把这个小白脸带到你身边那天起,我就疯了!”
虞岁看着丁年苍白的脸有些气血翻涌,听到卫韫的说辞,头都疼了,“滚回你的将军府!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她扶起丁年,转身欲走……
卫韫一把上前扯住丁年,丁年被他扯的一个趔趄,“他不能走!”
虞岁都有些佩服卫韫了,竟然能让自己破功,她狠狠打掉卫韫拉住丁年的手,力量很大,直震的自己手心发麻,“卫韫!你闹够了没有?!”
“虞岁,我和丁年,你只能选一个!”,卫韫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虞岁真的恼了,她把丁年扶正,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然后,一字一句的对卫韫说:“只能选一个?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莫说他丁年是本宫名正言顺的面首,便是你,本宫现在想要,下一刻就会有人来引着你洗干净了躺到本宫的床榻之上!本宫只说一次,你最好记住,本宫和你之间,只有本宫有说要或不要的权力!你卫韫,没有说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听明白了么?!”
“你拿我同他比?”
虞岁听到卫韫这话,看了一眼有些瑟瑟发抖的丁年,皱着眉冷声说:“某种程度上,你比不上他。”
说完,她扶着丁年转身就走,无人察觉的角落,丁年微微偏头,以只有他和卫韫能看到的角度挑衅的看了卫韫一眼,眼神轻蔑,似乎在说,你拿什么跟我争?
只留下卫韫神情落寞的站在原地,被阳光拉长的身形透着萧索的味道。
卫韫满心酸涩,公主,最初,我以为你不会爱人,不懂爱人,我能怎么办呢?我能等。我有耐心等。
爱一个人,是看她如皓月高悬耀空,是默默守护,是甘愿为她遮蔽世间所有的风雨,哪怕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
我曾以为,只要我足够用心,就能在你的世界里镌刻下独属于我的痕迹。
我愿伴你岁岁年年,无论风雨如晦,还是晴空万里。
我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捧到你面前,任你采撷。可如今,看着你与丁年那般亲近,我的心仿佛被千万根细针密密扎刺。
那日,我在花园中远远瞧见你和他相谈甚欢,你的眉眼间尽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笑意,那一瞬间,我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暗无光。
我为你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只为能给你撑起一片安稳天地,可我的付出在你眼中,是不是都比不上他的只言片语?
公主,你可知我每次看向你的眼神里,藏着多少深情与眷恋?我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你的如花笑颜。
为了能让你注意到我,我拼命立下战功,只为能站在离你更近的地方。
可如今,这份爱却成了我心头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敢质问你,亦不敢向你倾诉我的爱意,只能将这份酸涩深埋心底。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奢望能得到你的回应,不该妄图走进你的心。
可我真的放不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可如今,你牵着别人的手,迈向我曾无数次幻想与你共赴的远方。我站在原地,看着你们的背影渐渐模糊,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怪你,真的,爱本就难以掌控。
只是,未来的日子,我该如何在这无望的爱里继续沉沦,又该如何面对你和他之间的种种,我竟全然没了主意 。
我能怎么办呢?爱本就是覆水难收,我收不回来的,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在这场一厢情愿里。
因为我见过你在乎别人的样子,所以我明白,你不在乎我。
我难过的不是你不在乎我,我难过的是你从来没有考虑过选我。
丁年养伤的这段日子,卫韫日日都来找虞岁,但是虞岁不见他,不为别的,一来虞岁没有消气;二来,太多双眼睛盯着公主府,卫韫大胜归来,这时候还是避其锋芒的好;三来,丁年也不知道在闹什么,听到卫韫来就不按时喝药。
“公主,卫将军走了。”
虞岁抚额,“丁年如何了?”
“已经喝下药了,初九说,他的伤已无大碍,只要不剧烈运动,避免伤口裂开,很快就会愈合,她还问您,需不需要开贴药,让他不留疤?”
“问我?这种事不该问本人么?”
“咳,初九说,作为面首,丁年的身体是属于您的,所以问本人不如直接问您。”
虞岁想了想,觉得初九说的很对,“初九很是上道,我倒是无所谓,你去问丁年吧。”
“呃,其实奴婢问过了,丁公子跟初九说的一样。”
“那就顺其自然吧,不用过多干预。”
“公主,还有一件事,卫将军送了好几封信来,您是准备弃了这枚棋子么?”
“阿元,你觉得我现在光明正大的与卫韫交好,合适么?”
“不太明智,听闻近来皇上迷恋寻仙问药,想要长生不老。”
“何止,那老道还出了个判词,「帝星暗,女行舟」,就差指着我鼻子说我是祸国妖孽了。”
“这……无论是女,还是舟,都在指您……甚至您的母妃和丁公子……也是名中带舟的。”
“吩咐下去,事态正热,不要轻举妄动,这种情况下,出一点差错,都会做实判词。”
“什么都不做,时间久了,事情就冷下来了。”
“即使什么都不做,在我父皇心里,也种下了忌讳的种子,这就是这招的毒辣之处,可惜了,白白摆了一副我痴迷男色的棋局,都还没来得及发挥。”
“鲜少见您这般感叹。”
虞岁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一声轻叹,“这张网,织的很密。”
“再密,也难不倒你”,丁年从回廊的另一端不疾不徐的走来。
虞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丁年,你且看着,我如何破局,带你杀个回马枪。”
颂虞十五年冬,颂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朝堂上的局势愈发紧张。
民间流言四起,凉月前太子丁年,心怀不轨,想要借助念舟公主的力量复国,传的绘声绘色。
而念舟公主,正是「帝星暗,女行舟」中的女,怕是颂虞要出第一位女帝了。
这场连环计的收尾,是洛太尉带着证据,于朝堂之上举报丁年暗通外敌,窃取军中机密,让丁年成为众矢之的。
颂帝还来不及下旨处置,就在龙椅上撅过去了。
公主府偏僻的佛堂前,毒七躬身汇报完,“主子,现下正是您脱身的最佳时机,咱们的网都布好了,只等您回去就收网,届时您振臂一呼,无数旧部就会拥立您上位。”
“我走了,虞岁怎么办?”
“主子,大业唾手可得,您不能儿女情长。”
“你走吧。”
“主子!不能糊涂啊!来的时候国公爷说了,您若是实在舍不得,可以带长公主一起走,但是只能收用,不能给名分,国公爷早已为您选好了王后人选,容貌家世均可与您匹配。”
丁年哼笑一声,“容貌家世?与我匹配?你倒是展开说说,这世间,还有谁,容貌在虞岁之上?家世在虞岁之上?还有谁的容貌家世能压得过我与我匹配?来,你说说,我听听。”
“主子,您就别为难毒七了。在这世上,在您心里,除了虞岁长公主,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你们都明白才行。回去复命吧,转告舅舅,除了虞岁,我谁都不要。若他一意孤行,那所有旧部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念头不过是黄粱一梦,如梦幻泡影。”
虞岁,如果尽头不是你,那这条路走了也没意义。
有的人,因为背负了太多,诸般因果如枷锁,困住本我,没的选,看似绝情却有情,譬如虞岁;
有的人,也是承载了太多,放手时反而更洒脱,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外界加诸的一切反噬的时候更凶,看似有情最无情,譬如丁年。
丁年回去找虞岁,路过花园就见卫韫站在凉亭中给坐着的虞岁斟茶,目光殷殷都要黏在虞岁脸上了,透着旁人难以忽视的热络。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全然一派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局面。
丁年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干涩涩的,拂袖而去。
等虞岁回到内殿的时候,正疑惑怎么没人掌灯,就听幽暗处传来丁年的声音,“公主好雅兴,这样冷的天,还有兴致围炉饮茶。”
虞岁有些好笑,打趣他,“嗯,茶不错,你呢?醋也不错么?”
丁年从暗处走出来,“虞岁,你就一定要吊着那个卫韫么?不能是我么?我只问一次,不能只看着我么?”
虞岁坐到窗前,“可以看你,前提是,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我最宠爱的,面首。我就在这高台之上,等着你,来取,问题是,你够得到么?别问我要什么,先问问你自己,凭什么;再问问自己有什么;再问自己能给什么,能给得起什么。”
“虞岁,不是只有你为我费尽心思,我也是。”
“丁年,你看,又下雪了?这次,你还想要白头么?”
“白头偕老太短,这一次我想争一个朝朝暮暮。可以么?我的公主。”
“丁年,在遇到你之前,念舟的舟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舟,遇到你之后,念舟的舟是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的舟。”
听到虞岁这番言语,丁年心间仿若被春风拂过,爱意如繁花瞬间盛放,每一处缝隙都溢满了欣喜,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熠熠星光,那是他给她的、独属于她的、能溺死人的温柔。
丁年走过去,步伐急切却又带着克制,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走到她身前,他缓缓俯身,手臂有力地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将她稳稳抱起,虞岁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丁年的心跳陡然加快,抱着她的手也微微收紧。
他抱着虞岁走向榻边,一路上,目光始终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畔,无一不动人。
来到榻前,他微微弯腰将虞岁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床榻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像是在为这场爱意的交融轻吟前奏他直起身,反手放下帷幔,轻纱如雾般飘落,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丁年欺身上前,眼神里的炽热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他虔诚的在虞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热的触感如同春日暖阳,轻柔地洒落在虞岁的肌肤上,带着无尽的怜惜。
“可以么?”,他的尾音发颤。
虞岁没有出声,浅笑嫣然的用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丁年像是得到了鼓励般,爱怜的亲吻她的眉眼,像是在亲吻世间最珍贵的星辰,他的唇摩挲着她的眼睑,感受着她睫毛微微的颤动,那是爱的回应。
他的吻寻到了她的唇,辗转厮磨,带着积攒已久的眷恋与渴望,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的吻一路向下,沿着她优美的脖颈,轻轻落下,像是蝴蝶轻触花蕊,每一个吻都饱含深情。
他的手也不自觉地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带着试探与爱意。
虞岁的脸颊愈发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微微仰头,沉浸在这炽热的爱怜之中。
丁年的吻落在她的锁骨,留下一个个温热的印记,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上,惹得她一阵轻颤。
帷幔内,光影随着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似是在为这场炽热的爱恋留下最动人的剪影 。
雪,毫无征兆的落下了。大片大片,自铅灰色的苍穹翩跹而下,似是天地间最纯粹的思念具象。
庭院里,精心照料出的特殊海棠开得正盛,花瓣像是被精心晕染过的胭脂,在雪中半掩半现。雪花簌簌,迫不及待地栖落在海棠枝头,像是无数个轻盈的梦,试图拥抱这一抹热烈的红。
雪与海棠的交融,是一场无声的对话。海棠花瓣在雪的轻抚下微微颤动,似是在低吟,又似在浅诉。
每一片雪花的落下,都像是命运的一次叩问,而海棠的每一次摇曳,都是灵魂深处的回应。
那是一种超脱言语桎梏的契合,于雪的簌簌低语与海棠馥郁甜香的交融里,彻底沉沦。
分不清究竟是雪的凛冽冰冷,悄然唤醒了海棠的每一寸感官,让一切都变得敏锐且鲜活;还是海棠那明艳到极致的热烈,毫无征兆地点燃了雪花的纯欲,使之熊熊燃烧。
雪与海棠的交织,分不清是雪融入了海棠的嫣红,还是海棠晕染了雪的洁白。
虞岁,即使他日隔着千座城池万缕炊烟我也不会再黯然神伤,我始终镌刻眷念与你的每寸时光 。
丁年你知道么?我讨厌念舟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美好的寄托,但是我知道你的表字是引舟,我才觉得,念舟很不错,是仙品。
隔天一早,天光微曦,丁年醒来,身旁已经不见虞岁的身影,仿佛昨日的一切又是丁年的一场绮梦。
只有凌乱的被褥和隐藏其间的斑斑红痕昭示着这场情事的真实存在。
丁年推开门,院中只有卫韫坐在石桌前,失神的看着桌上的茶盏,不知坐了多久。
“岁岁呢?”,丁年走过去看着卫韫。
卫韫抬头,“岁岁?你也配?”
丁年也不恼,状似无意的理了理衣领,不经意的漏出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指痕和红印,看着卫韫骤然变了的脸色,满意的笑了。
卫韫深吸了口气,“公主让我来送你走。”
丁年倒茶的手顿住,“什么意思?”
“朝堂动荡,她自顾不暇,唯恐遏制不住事态的发展,护不住你,所以送你走。”
“我不走,我要见她。”
卫韫觉得脑仁突突直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境遇下,你有一步行差踏错,都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我知道,所以我要见她!我与她,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处!”
见吧活爹,谁能作的过你啊!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养心殿旁的偏殿,阿元事无巨细的给虞岁汇报:“公主,现在的局面有些复杂,陈相和二皇子已经笼络了前朝半数官员,洛太尉和六皇子收纳了军中要员,十万大军已经在城门口驻扎下,现在都等着皇上写下遗诏……阿妄传话来,皇后在数月前已经悄悄的给皇上下药,二皇子的新帝朝服都已经制好了,如今,时不待人了。”
虞岁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洛茄和陈思蒙有什么动作?”
“洛妃一直在收集证据,一定要拉您下水,陈妃一直在养心殿侍疾,眼下,她是唯一能近距离接触到皇上的妃子。”
“你刚刚说,前朝和军中,他们只收了半数官员,另外半数呢?”
“在咱们殿下手里,只是虎符下落不明。”
虞岁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虎符,在卫韫手里,如此,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去通知阿野,不要把目光盯在前朝这些小儿科的党争上,让他联络好手中可用的人,这一局,咱们从源头厮杀。”
“公主是要?”,阿元说着,指了指养心殿的方向,做了个灭的手势。
“化繁为简,只要我先所有人一步拿到诏书,其他的事就都不算事,阿元,欺世盗名,你怕不怕?”
“公主心之所向,阿元剑锋所指,无惧无畏。”
“你亲自走一趟,去找初九换了我父皇常喝的药,不要一步到位能被探查出来的,要分两步,跟他常喝的药相悖的两味药,你去交给陈思蒙一味,再给洛茄一味。”
“公主,洛妃和陈妃怎么会为您所用?”
“这世上,没有绝对不臣服的人,如果有,说明你给的利益没有打动她。你去告诉陈思蒙,我允她自由,若她不肯,你便直接杀了她;再去告诉洛茄,若她不肯,稍晚我就送她带着丁年的人头上路。”
“可即便她们应允了,咱们怎么确定她们真的会做呢?”
虞岁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窗外的苍松,“很简单,去把我册封念舟公主的冕服拿来,我要亲自去送我的父皇龙驭宾天。”
“公主,咱们不用藏在后面么?省的走漏风声将来被世人唾弃。”
虞岁的野心和狠意漫上眼角眉梢,“成败在此一举。世人唾弃?史书是上位者浓墨重彩的颂歌,输家,不过几行字罢了,无人在意。更何况,你以为如果咱们败了,还有机会上史书?一抔黄土掩烬辛酸,连罄竹难书的资格都没有。”
“奴婢这就去准备”,阿元说着打开门,待看清门口的丁年和卫韫,回头看了一眼虞岁,低声说:“公主,丁公子和卫将军来了。”
“你去做事,让他们进来。”
丁年和卫韫一前一后进来,屋内烛火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在青砖地面上。
虞岁抬眸,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神色平静,可那眼底深处的锐利却如寒星般闪烁,“不是说了让你走么?”
虞岁看向卫韫,说的却是丁年。
卫韫看了丁年一眼,眼底的意思很明确,解释吧,让你走为什么不走。
丁年直直的看着虞岁,“我想同你在一处。”
虞岁颇为耐心的给他分析局势,“眼下的境况,你先走,是上策。”
“那你呢?能全身而退么?”
“丁年,不要这幅小女儿姿态,你该清楚,我的安排都有道理。”
“可你顾及所有人,唯独不会顾及你自己。”
虞岁忽然就有些倦了,“丁年,其实你的人都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不是么?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棋要步,我们之间,就到这了,但遇往春日不迟,你我相逢或有时。”
“虞岁,我有时候真的看不透你,你有心么?这样绝情的话,你怎么忍心说?昨日种种,算什么?”
“算你命好,丁年。”
丁年感觉喉咙处一口甜腥之气翻涌,他强忍着,不想在卫韫面前露怯。
可那股酸涩却如附骨之蛆,随着心跳愈发汹涌,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眼前也渐渐泛起一层薄雾。
卫韫清咳一声,这种情况,他再杵在这就不礼貌了,“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带着你的虎符,去西郊大营点兵,今夜亥时,若成事,雪里开烟花为号,你便进宫勤王清君侧;若不成,把我弟弟,阿元,阿妄,初九和……他,都送走,我在邻国有一处独立的岛,将他们好生安置。”
“那你呢?”
“不成功,便成仁。”
卫韫忽而展颜,笑意纯粹而炽热,他一撩袍服单膝跪地,仰头望向虞岁,眼中满是忠诚与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虞岁,你说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样,一如初见那日你野心勃勃的说欲揽这天下入怀的样子。臣,愿为长公主殿下,披荆斩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如此,预祝我们举事顺利,合作愉快,辅国公卫太傅。”
“臣,领命”,卫韫说完起身,快步走出偏殿。
待到室内只剩下二人的时候,虞岁看向丁年,这是她为自己选的战利品,本来只是一枚任她摆弄的棋子,是从什么时候起,棋子的分量重了呢?
罢了,乾坤未定,多说无益。
即使败了,也无憾了,起码,她有过战利品,只属于她的,半生谋战,帷幄筹利,专属品。
“丁年,棋局已定,你我不过一场露水燕好,何苦眼眶红红作茧自缚?往前走吧,从此山水万程,旧愁皆化风轻,愿你繁华重重。”
“虞岁,你对我,步步都是绝杀,却问我为何双眼泪花?”
“情殇缘尽难留往,莫怪予为薄幸娘。”
丁年闭了闭眼,再睁眼,眼底血丝缕缕,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珏,“这是我母族旧部星莲军的信物,见信物如见我,所有资源都会向你倾斜,凭此玉珏,月影卫任你驱使,无论你想做什么,势必无往而不利。”
虞岁叹了口气,“丁年,何必呢?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听懂了,你不要我了。没关系,那是你的事,同样的,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虞岁,只要你想,无论多难,我都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此后隔着九重天阙万丈红尘我也不会惆怅,余生隔着八荒天地六道轮回你也不必哀伤,我始终珍视与你的时光情长。
等阿元准备好一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虞岁静静的坐在榻上,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哀伤。
阿元有些慌,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虞岁如此情绪外漏,上一次还是兰妃娘娘殁了的时候……
“公主,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再也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有些伤怀。”
“公主,咱们宫中多的是花艺精湛的匠人,只要您想看,可以时时常开。”
“是啊,即便季节不对,也要有好的花匠精心打理。”
“公主……您…”
“罢了,梳妆吧。”
穿冕服的时候,虞岁把丁年留下的玉珏佩在礼衣内侧。
阿元看到那玉珏上有引舟二字,终是没忍住,“公主,即便是您按照原计划行事,丁公子也不会悖逆您,何苦绕这么大弯子呢?”
虞岁的原本计划要将丁年关起来,再故意放出要严惩丁年的消息,只为引蛇出洞,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一网打尽。
“大概是因为,我不够狠吧,他就像是我的恻隐之心。现在这样也好,效果跟原计划是一样的,甚至更简单粗暴直截了当。洛茄和陈思蒙怎么说?”
“都答应下来了,一个时辰后,您从偏殿的暗门过去。”
“诏书拟好了么?”
“准备妥当了,阿妄传信回来,已经得手,二皇子突染恶疾,那边现在乱作一团。”
“阿妄亲自做的?能脱身么?”
“借了二皇子府上的一个侍妾之手,已然趁乱脱身,现下在咱们殿下那边待命。”
“如此,甚好。”
“公主,放丁年走,你会后悔么?若有来日,他的价值,很大。”
虞岁自嘲的笑笑,“丁年他,偏偏要在荆棘丛中与我一同披斩,我知他勇猛如虎,所以我做了降者,解甲归田,解鞍卸辔。若是他胜了,众人会称他壮志凌云,于险途披荆斩棘,功成名就,讽我舍本逐末,畏缩不前,一身耻辱,无所谓了,谁说傲者易折,我偏偏见不得他折 。”
西郊大营,卫韫现在看到丁年就头疼,“不是让你走了么?这又是哪出戏?”
“我走了啊,这不是出宫了么?”
“我说你好歹也是一国前太子,没有点自己的事么?”
“有,都办妥了。”
“你自己看看你在这合适么?”
“废话,不合适我怎么会来?”
卫韫突然认真的问:“丁年,你是不是很怕?”
丁年认真而郑重的点头:“很怕。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虞岁,无论以什么身份,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软肋。”
养心殿内,虞岁眸光冷厉森然的看着床塌上的颂帝,这一天,这样的情景,她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推演过无数次。如今,终于被她等到了。
“公主,这是试药,只要这副药下去,皇上能醒,就说明陈妃和洛妃的两副药都给皇上灌进去了。若是不成,奴婢,也有后手。”
“外头是咱们的人么?”
“公主安心。”
“灌下去。”
阿元依言,粗鲁的把药灌进颂帝嘴里,不多时,颂帝幽幽醒转。
“念舟啊,你来了”,颂帝的声音像老旧的破风箱,呼啦啦的。
虞岁笑的乖巧,“父皇,我来拿我弟弟即位的诏书。”
“混账!”,把颂帝气的差点坐起来。
“父皇,你知道我弟弟叫什么么?虞野,野种的野,你起的名。”
颂帝气的额头青筋毕露,反复的咒骂,混账,混账!
“父皇,你看看你给他们赐的名字,念稷,江山社稷的稷;念安,平安喜乐的安;念宗,宗室基业的宗;我呢?念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事么?当年我母妃本是其母族最具天赋的圣女,是你于兰舟之上亵渎了她!我的名字正是你为了回味那晚兰舟摇曳得幸佳人的别样感觉!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我和我弟弟本就是你荒淫无道,强幸而来!可恨你还怀疑弟弟是野种!逼得我母妃以死明志!”,虞岁的声音清清泠泠,像带着刮骨钢刀,刀刀凌迟颂帝脆弱的神智。
她每说一句,颂帝的眼神就浑浊一分。
直到颂帝神智不清的说了句,“兰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虞岁循循善诱,“陛下,你的国玺在哪里?咱们的孩子想要,想做像陛下一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颂帝扯着他破风箱似的嗓子笑的开怀,脸上还爬上一抹羞赧的红晕,“在……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兰儿,你来了……就……就别走了……”
虞岁心念一动,唤过阿元,说了个地方,转头敷衍着颂帝:“我不走,即使走,也要你陪我一起走,你愿意么?”
“公主,拿到了。”
颂帝喘着粗气,“去……去哪里……我愿……愿意……”
虞岁俯身,缓缓凑到颂帝耳边,“去死吧。我亲爱的父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不配,提我母妃的名讳。”
颂帝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张大嘴,想喊出虞岁母妃的名字,一个兰字的音刚蹦出一半,“阿元,封死他的穴道,太吵了。”
虞岁看着这个戎马一生,褒贬不一的皇帝,在人生的最后一程,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困兽,无声又无力地挣扎着。
虞岁缓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颂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这一生,征战无数,杀伐不断,坐拥天下,可曾有一刻真心悔过?你为了这皇位,将我母妃弃如敝履,任由她含冤莫白。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亥时,墨色的夜幕绽开璀璨的烟火,铃铛样的烟花于永夜处盛开,怒放。
丁年随着卫韫的大军一起进宫厮杀,事毕,满身血污,带着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和虞岁给他的伤,不知所踪。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面面俱全的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颂虞十五年冬,颂帝薨逝,传位于五皇子虞野。
同年末,良帝登基,改国号为同舟,授长姐虞岁为护国长公主,享天子仪仗权柄。
追封生母兰妃为母后皇太后。
阿妄反复端详着圣旨,“公主,长公主殿下,您终于苦尽甘来了。”
倒是虞岁,有些兴致缺缺,“阿妄,你有什么打算?阿野是个可堪托付之人,你可以考虑考虑他。”
“公主,阿妄不能一直陪着你么?”
“不能。我想四处走一走,这方永夜困了我太久,我想去找找我的星河。”
阿元推门进来,“公主,若您需要,万水千山,与您一同前往,若您想独行,阿元会在这里等您回来。”
“山水重重,总有重逢之日。”
“公主,卫太傅在殿外。”
“让他进来。”
卫韫一见虞岁,整装行了个叩拜大礼,“臣,拜见护国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岁手撑着下巴,玩味的调侃他,“看不出来你倒真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愈发酸腐了。”
卫韫起身,坐到虞岁对面,郑重其事的问:“我来,是想问,我现在可以提亲了么?”
“你以什么身份来问?辅国公?太傅?还是卫韫?”
“虞岁的卫韫跟班。”
“不太行,我不跟下属谈感情。”
“那……辅国公的身份可堪配你?”
“不太行,同僚之间容易公事私事分不开。”
“那年酒肆初见,你唤我卫柿子,我们一路扶持厮杀破局,这份情谊不值得珍藏么?”
虞岁笑的意味深长,“既然说是珍藏,就不要轻易拿出来。”
卫韫明白了,“虞岁,我只能在这个位置,对么?”
“聪明。我祝你,前路花团锦簇,未来娇妻美妾,子孙满堂,仕途通达,一路青云直上。”
“那你呢?”
“我要出去走走,我所有的势力都会交给阿野,你的退路我给你留好了,是我的私兵,希望你不会有启动的那天。阿元和阿妄会留下,遇事不决,可以让她们给我传信。私事不要问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太黏人的。”
“不能留下么?还留了后路?”
“卫韫,花无百日红,缘分终有时,不要太相信任何关系。如今老二和老六都废了,前朝的动荡阿野自己能应付过来,是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时候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你要记得。”
“还会再见么?”
“会吧,也许在下一段路,也许在下一个结局。”
卫韫看懂了,虞岁的心里已经塞满了一个人,他来的早了,也来的晚了。
没关系,他只愿她的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虞岁心里有一个人,忘不了,抹不掉,也不会主动触碰。
丁年,有一句话我那晚没有说出口,想陪你看月落灯影花重红。
虞岁抵达小岛的时候,正是海棠花盛放的时节,漫天缤纷的花雨中,有一人迎面而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丁年身着一袭道青色长袍,衣袂随风飘动,几缕发丝被风吹起,更衬得他眉眼如画。他的眼中,有惊喜,有眷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虞岁一步一步走向他,腰间玉珏上的引舟二字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跳跃。
山风吹拂花入怀,终抵年岁引舟来。
虞岁的视线描摹着丁年的眉眼,“我现在可以只看你了。”
“会一直看么?”
“未可轻言,且看君之作为。”
听闻公主治国有方,余生,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