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
有一次打工哥试图拿增高幸运值诱惑我,什么变富变强变漂亮。
我因此断定他是单身狗,他恼羞成怒原地消失放弃规劝,倒是让我清静地过了那一年圣诞。
东京有一千二百万人,有多少幸运值能拿去赌与认定之人重逢的概率。
而万幸重逢,不在一个时空里的重启人生,没有记忆的我算不算我,他是不是他?
我害怕。
所以拖一拖,就晚一些失去。
“怎么在怕这个啊。”松田阵平带着笑意拉长了语调,点了点脸颊的位置,我哑然莫名,打工哥哼了一声在后面解释,“拿出来当必杀技的手段,当然是神通了,在这一段时间里,这家伙会知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他后退几步,提高声音对松田阵平喊着,“抓紧时间,把这家伙的死脑筋说通啊!”
松田阵平应声轻巧地从地上站起,弯下身凑近来看我,我还在抽泣,一下一下地止不住,脸皱成一团,他却很高兴地笑,“怎么哭得这么丑…真的好像在做梦啊”
“喂…”
“我很高兴嘛,”我很久没见过他这样快活,简直是二十年前那个青年的模样。“我原本以为人是没有死后的,现在又能见到,根本止不住笑的啊。”
相对的两个人一个哭一个笑,我掩着面,从指缝里分出一只眼睛瞪他,松田阵平总算收敛了点,不再咧开嘴笑了。
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眼眶已经红了啊。
“去重来,到时候再相见吧。”
我没想到他这么斩钉截铁地步入正题,步入中年的松田阵平微笑时眼角会有皱纹牵起,语气和煦,“现在你在这里,不就证明无论境遇怎么变化,灵魂始终如一?”
“可是不一定能重逢吧,”我慢慢平复呼吸,本来就打定主意要走的,不过是心有留恋,“重逢的话也不一定会…”
松田阵平打断我,“重逢就会相爱,”他张开手臂,“我希望马上吹来一阵风,趁现在把印记刻在我们两个的灵魂上,就像当初你接受我的表白时一样。”
那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时期,松田阵平约我去长野看高远樱花。
就差一张窗户纸的关系,赴约代表着什么我心知肚明。
可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让我恐惧步入一段亲密关系,我纠结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与他同行。
他一周没有回信,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直到收到了他邮来的东西。
是一打照了长野樱花的拍立得 ,绽放的花期被捕捉了光影锁在纸片上,最下面还有一张二维码。
我扫过去,听到了风声。
是吹过樱树,把枝干摇出簌簌,然后冲上天际,裹着花瓣去蹭云卷的风声。
虽然我没有赴约,松田阵平却把彼时彼刻带到了我的眼前。
此刻也一样,他张开手臂,被席来的风卷起衣袖,意气风发地向我承诺,只要相见,就会相爱。
我知道打工哥就站在我的身后,这股风应该是他们打配合的杰作,但是我这一刻我终于想通,无论怎样世情怎样变幻,哪怕面貌陌生,只要重逢,我就会爱上这个人的灵魂。
于是我投降地点头,“刻上了,要再见了。”
“嗯…别担心我啊,爱情只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我家人身体健康,身旁有二三挚友,工作也不断在实现人生价值,虽然从前是偶尔在想起你的时候有些寂寞…唯一遗憾的事大概只有那天自己没有在那班地铁上吧。”
松田阵平的笑意敛起来了,郑重地跟我告别,“虽然马上会把这段记忆忘掉,但这瞬间期待的心情已经被心脏记住了,等我过好这一生,再与我相遇吧。”
我不再年轻的爱人啊,抿着嘴在问我许诺来生,我也同样郑重地伸出小手指,“约定好了。”
松田阵平带着稚子才会有的执拗,隔着虚空与我拉勾。
打工哥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落日的余晖已经将周围染上温暖的橙色,松田阵平突然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我可以先醒过来,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再宽限她留在这里十分钟?”
“十分钟?”我不明所以,松田阵平笑了笑,“你每次都在我离开后马上陷入沉睡吧…这次就再等十分钟吧。”
打工哥骂骂咧咧地说着啰嗦,木条又落在松田阵平头上,一直逡住我的眼睛失了焦。
他的背影在墓道间消失的一瞬,我想,至少这一次正式道过别了。
还没来得及怅然,我就被新步来的人影惊地瞪大了眼。
“等到了啊,你的另一个执念。”打工哥总结陈词。
被弟弟扶着的妇人老了许多,我见她颤巍巍地蹲下身子抚过我的遗照,“她…每年都来吗?”
“是啊,每年都来。”
妈妈 …
“我说不定,比自己认为得要幸运呢。”
“重来的人生会更幸运的,”离别的时刻,连神明都温和起来,“带着珍惜的心情加油吧。”
⑥
坐电车上班碰到无差别杀人的精神病这种事情,概率有没有万分之一啊!
我烦躁地把孩子藏在身后,看着眼前见义勇为的男人与持刀的歹徒僵持着。
屏息以待很久,我终于抓住机会喷出随身携带的辣椒水喷在歹徒身上,卷发的男人趁机利落地刀夺下,制服了歹徒,赶来的警察一拥而上,事情总算落幕。
我心里还有一阵后怕,正想着幸好结果是好的,没有妨碍到卷发男,当事人就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了,“刚才很危险啊,这时候应该优先保护好你自己…”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突然卡了壳,辣椒水离他不远,也把他的眼眶熏红了,我抱歉地掏出手帕,示意他擦一擦,“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
卷发男突然咳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明明刚刚动作那么利落矫健,脸却英俊地足以被当作花瓶了。
氛围有点奇怪,身后的小孩子拽了拽我的衣角,我连忙把她抱起来往警察那边走去,等交待完情况,我下意识地开始找起人,很快就对上了看过来的视线,那个人站在一群警察制服里看我,有人跟他说话,他嘴上应答,视线却没有移开。
我脸上一热,赶快上了警车。
配合做完笔录,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我给会社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了一上午的假,本该离开警局的,我却有些磨磨蹭蹭不想走。
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阳光里,我怅然若失,身后却有人在叫我。
大步跑过来的人喘着气,“手帕…”
哦,对了,手帕。
我接过,想说谢谢他把手帕送过来,却被抢了先。
“作为感谢,我请您喝一杯奶茶怎么样?”
终于理顺了气直起身的人递过一张名片,“我叫松田阵平,是一名警察,虽然用职业来担保人品并非万无一失,但还是希望您不要觉得我是奇怪的人。”
“啊…是这样。”
气氛又奇怪起来。
松田阵平开始找话说,“正好附近的奶茶店做活动第二杯半价,啊我不是说因为第二杯半价才要请你…”
突然有一阵风袭来,我们头上的樱树被吹得洋洋洒洒下起了雪花,有一片飘到他通红的耳朵上,我鬼使神差地接话,“第二杯半价,是情侣套餐吗?”
哦天,我在说什么…
松田阵平也被这句话怔住了,我想说些什么找补,他却很快反应过来,“是吧…这样可以吗?”
又一阵风卷起了樱花从身后吹来,轻柔地打在身上,好像是在把我推往松田阵平的方向,我鼓起勇气顺着心意回答。
“…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