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棋不由得失笑,碗里的菜莫说是自己,便是再来两个人也够吃,但这是主子待她的情谊,当下配合地端起碗,“主子放心,绝对不抢你的”。
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地用了午膳,春日正好,便在廊下做纸鸢,可纸鸢还没做好,便被太阳晒得浑身暖融融的,一股又一股的困意涌来,二人丢下手头的东西,往榻上一倒,睡得是昏天暗地。
路全来喊人的时候,唐阮甚至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坐着醒了一会儿神,又喝下一盏温热的蜜豆水,才扭头问道,“三七哥哥来了?”
小路子眉心一跳,虽说这商户之女没进王府的后院,但好歹也是王爷的女人,怎能这般不知羞地喊旁人哥哥。
但这些日子,他也算认清现实,头一低全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是的,李大夫来了有一刻钟,眼下正在给老爷太太诊脉”。
既来了客便不能太过随意,唐阮重新梳了发,换了见客的衣裳,又抹了些面脂润肤,自觉处处妥当,这才出了门。
只见院子摆着家中最大的桌子,厨娘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唐楼在井边提澎的醴汁,爹娘和李三七坐在桌边,桌上还放着脉枕。
“这么热闹”,唐阮扬起声音,“怎么不叫我?”
“你惯是个会倒打一耙的”,唐母只觉得好笑,“自个儿睡了整整一下午,如今倒说起了旁人”。
李三七掀了掀眼睑,梦中也无法忘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见睡饱的小脸莹润白皙,在夕阳的照射下,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垂眸盯向脉枕,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面脂香。
他视线游移,落在豆蔻紫色的裙摆上,“春乏秋困,贪睡些也是常事”。
唐母不由得便笑了,“就你惯着她”。
放在手腕上的手指微微颤动,李三七想说他没有说谎,是眼下这个季节确实容易犯困,但一抬眸便能看见女子灵动的双眸和红润的唇瓣,便又重新阖上了嘴。
见李三七不再说话,唐母有些失落,看向身边撒娇卖痴一点也没觉得伤心的女儿,心中又是一叹。
——再没有比李三七更好的选择了。
她细细的打量着李三七,这个孩子是从小看到大的,不仅样貌好,医术也是个顶个的出挑,两个孩子还有一起长大的情谊。
当然,公婆可能会挑刺,但阿阮如今名声被毁,嫁到哪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还不如嫁给李三七,随着他进京去那个陌生的地方,也就没了这些闲言碎语。
唐母越看越满意,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我记得三七今年二十有二了罢?”
比她的阿阮大三岁,年龄上也合适。
“娘!”
唐阮晃着娘亲的胳膊,“问这个作甚?”
尤记得现代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就老爱问这话,后头跟的更让人难以招架,不是考研考编考公,便是找对象的事。
这不是让人尴尬嘛。
“好了好了,快摆饭罢,我都饿了”。
唐阮一时招呼众人入座,一时又去厨房盯着菜色,忙得脚不沾地。
李三七望了一眼女子灵动的双眸,低头再看药方,自己亲手写的字看在眼里却认不出其中的含义,只有胸膛中的心跳越来越快,连耳边也传来杂乱又聒噪的心跳声。
他应该勇敢一些。
他不能再错过了。
况且,婚事本就该男方主动。
“伯母说的对”,李三七吞咽唾沫想要滋润干涸的喉咙,嗓音却依旧哑的变了调,“我兄长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娶了妻,我、我······”
他定了定心神,满脸诚恳地看着唐母。
“我想求娶阿阮”。
院子里静了一瞬,只有厨房里传来唐阮与厨娘说话的声音。
角落里的小路子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怀疑地掏着耳朵,却见唐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坏事了,太太真能相中这个小大夫。
再也顾不得尊卑,小路子蹭的一下窜到众人之间,“嗐,李大夫怕是被太阳晒晕了罢,瞎说什么胡话呢?”
若不是被太阳晒糊涂了,怎敢妄言说娶王爷的女人。
他一面将药方窝成一团塞进怀里,一面提起药箱送客,“今日天色已晚,就不留你用饭了”。
若是再不拦着,真要在这小城里呆一辈子了。
“你这伙计恁得没点眼色”,唐母着急忙慌的起身,一巴掌拍在小太监的身上,几乎将人整个拍进地里,“主人家的事儿,你倒是管上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李三七拽到身边坐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当真这样想?没有诓骗伯母罢?”
难道是因为李三七刚从京城回来,还未曾听说过那些闲话?
唐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你······可知晓阿阮的事儿?”
虽说她盼着给自家孩子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但是也不能诓骗人家。
“略有耳闻”,李三七微不可见地叹出一口气,视线落在身侧的姑娘身上,“阿阮·····受苦了”。
唐母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自从家中出事,阿阮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旁人却说自家的女儿不知廉耻,想用那些根本无法入耳的闲言碎语逼死自己的孩子。
阿阮是个心大的,但做父母的却心如刀割,夜夜难以入眠,成夜成夜的睁着眼,只想着一个问题:阿阮以后该怎么办?!
现在有他们两个老不死的挡在前头,可若是有一天他们都去了,唐楼这个当兄长的会对妹妹始终如初吗?未来的儿媳妇又隔了一层,会不会嫌弃阿阮?
即便哥嫂是个好的,可若是生了孙辈,为了孩子的婚事,他们会不会狠心将阿阮撵走?一个独身的女子,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上,又该如何活下去?
这些问题如同刀子一般,时时刻刻割在心头最嫩的那块肉上,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唐母一寸寸地打量李三七的神情,又仔仔细细地看进他的眼中,想要找到一丝丝的迟疑和犹豫——她的孩子再也经不得任何的伤害。
她看了又看,探了又探,在李三七的眼中只看见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心疼。
“好、好”,唐母眨着眼中的水气,直到哽在嗓子眼的那团棉花化掉才缓缓开口,“你和阿阮都是顶顶好的孩子,只是伯父伯母无能,不仅没能护住阿阮,还连累了她”。
她顿了片刻,反复斟酌又反复犹豫,“伯母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夕阳下,一个母亲的身形有些佝偻,声音也软弱得不像话。
“求你,千万别误解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