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照在床幔的那束光,浮尘上下翻越在空气中。
寒无衣感受着冰魄针在体内与血肉摩擦的疼痛,才长久的喘过一口气来。她掀开了被子,长腿迈下了床。
这几日脑中充斥了太多陌生的画面,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寒无衣拿出了人皮面具,黏合自然后从窗外跃出,在鹿城的屋檐上脚尖轻点,便如魅影一般消失在了巷子里。
一路上,寒无衣看到了这座城池更为落败的模样。
以前不论是在榴花城,还是在沧州城,虽有陋巷寒苦,但好在东西渭泾分明,贫富隔着几条街衢大道,而这鹿城青天白日却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从破败的角楼看去,只有城西的一角“琼琚阁”高高矗立,恍若神妃仙子在破烂不堪的人世间扎眼奇异。
一辆朱漆的马车经过,绣着禽鸟的帘子里扔出半块胡饼,落在了泥泞的污水中泡胀,就被蹿出的两个乞儿抢夺着,若野狗扑食,撕咬打骂起来。
生出秋草的屋檐下,是一张张草席,卷着僵硬的尸体,随意一盖也算全了最后一点颜面,那瘦骨嶙峋的老人,正用皮包骨头的身体拉拽着一张张草席,往牛车上放,可笑那拴车的牛瘦巴的只剩下一些骨头。
鹿城外的尸体看来都是从城里拉出去的,更让寒无衣讶然的是,转头看见旁边被黄泥浆吞了棱角的青砖上,竟放着一块从梁上掉下来的牌匾,上面写着“城主府”。
寒无衣想起之前杨羡风的话,逼得寻常百姓家典妻卖女也罢,连城府官吏都没有一条活路。看来这鹿城水不是一般的深,萧缙不该来这……
罢了……既然已经来了,且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寒无衣循着石缝里的线索,才终于找到一颗有老榆树的破落院子,土块的泥墙轰塌了一大半,屋檐横木倾斜,仿佛衰败很久了。
“寒女侠,你来了?”一个笑眯眯的青衣少年迎接她。
寒无衣看了他一眼,奚落道:“如今天机阁是败落了?竟然让你们这些童子出来当门面。”
少年依旧笑吟吟道:“阁主说了,老东西总有二心,不如养些乖巧听话的少年在身边。”
寒无衣站在台阶前,身子不动道:“我就不进去了,东西拿来给我。”
“过门岂有不入之理,寒女侠快些进来吧。”少年不再理会她,转身往里走去。寒无衣摇头,对于一些人的故弄玄虚,她最厌烦不过。
屋里似乎扫去了灰尘,干净许多,可忽然秋风萧瑟吹了树叶纷纷落进去,少年恼怒还要再扫一遍,再没有笑吟吟的模样。
寒无衣望着那一袭白衫坐在台阶下,摇着蒲扇轻扇红泥小炉,药罐子里嘟噜嘟噜冒着热气,旁边简陋的小几上切开的西瓜红的刺眼,似乎刚从冰窖拿出,水汽顺着瓜皮的纹路向下滴落在青瓷盘里。
“外面饿殍无数,深秋之际,你竟然还能吃到西瓜。”寒无衣讽刺意味浓厚,那白衫书生竟不动容,反倒唇齿相讥道:“城西朱漆门里飘着炙肉的香味,倒进泔水里秋蟹肉虾,这般奢靡你都不怪罪,反倒怨怼我一个吃口西瓜的书生,未免厚此薄彼。”
“你知不知道鹿城死了无数人?”
“知道,自从琼剧阁来了以后,凡有不顺其者死伤万人,能活下来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过——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若不是为了你们这档子事,也不会涉足到这个地方。”
白衫书生指节如白玉,端起刚煮好的小炉,将浓黑的汤汁倒进青瓷碗中,待稍微凉却些,才递给了寒无衣。
寒无衣拿起那碗药,利落地一饮而尽。
再抬眼时,白衫书生的手里多了一牙西瓜,正笑吟吟递过来。
当冰凉甜滋滋的果汁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化解了方才汤药的苦涩。
“鹿城背后的人,当真是石显俎?”寒无衣顺着台阶坐下来。
“曾经是。”百晓生淡淡开口道。
寒无衣不解,听这意思如今琼剧阁背后的东家倒是换人了,那石显俎本人是否知道,鹿城这次除了三大营,难不成还有别的人?
百晓生看着她敛眸沉思,便料定她猜疑不止,便拿走她手里因捏紧流汁的西瓜,没好气道:“若不吃就别糟蹋,我这好歹也是存在冰鉴一路运来鹿城。”
寒无衣凝了凝神,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往台阶上更潦倒的斜躺着。
望着枯叶打旋落下,百晓生开口道:“后面的路,更难走,寒无衣,我希望你不要再搅进去。”
“我只是要拿回父兄们的遗物佩剑。”
“最好是这样。”百晓生懒得揭穿她,只是警告道:“三大营势力错综复杂,天机阁插手不得,但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不会一家独大,有人想杀萧缙,也有人想要救萧缙,所以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暴露自己,包括冰魄针——”
“我知道了。”寒无衣打断了百晓生,望着远方天际轻轻一笑道:“我还想活着,救醒江城。”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能撑住那口气。
这话,她之前说过。
百晓生从袖间掏出一个木盒,递给了寒无衣道:“这东西你交给萧缙,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