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宜随手指了下小房间,“先放到储物室,回头阿姨收拾好卧室,再一块搬走。”
“搬哪里去?”
“还没想好,哪里都行啊,反正都是不急着用的东西。”一边说一边忙着回复手机消息。
她不提东山亭也不提沐湖湾,陆屿桥不知道她是不想,还是想不到。就听她又说:“小鱼他们到楼下了,我得走了,你吃完把餐盒带出去就好,下午有阿姨过来打扫。”
说完站起身,把帽子墨镜塞进包里,推着行李箱往门口去。
大门关上,陆屿桥环视着空荡荡跟样板房一样的客厅餐厅,顿时觉得碗里的粥变得难以下咽起来,推开碗去卧室换衣服,才第一次在日光下看这间有宋夏宜喜好气息的房间。
床头柜上那本夹着书签的书已经不在原位,应该是被她带走了,他在堆着的几本书后面看到了一个造型奇异的木质笔筒,里面塞了一把削好的笔杆五颜六色的铅笔。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皮质的热气球挂件,他拿起两个来要看,却看到下方有张白色的硬卡纸,上面是铅笔写的时间地点,“6月12日 伊斯坦布尔”,另起一行“放到蓝色卡纸上,假装回到土耳其的蓝天下。”字迹娟秀工整,乖巧地躺在纸上。
记忆就是这时候突然浮出脑海的,他想起曾经有段时间,她很喜欢布置家里,常有鲜花,也摆纪念品,还有冰箱上贴着的各式各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冰箱贴,乐此不疲地在视线里喧闹不休,他非常不适应这些缤纷的色彩,如同她身上时常带着的源自护肤品或香水的各式香味,会让他心情烦躁。但她是一贯敏感到敏锐的,并不等到他开口说出来,那些彩色就从黑白灰的家里消失了。同一时间消失的,是她身上的香味。
而今在这间卧室里,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头脑里一点一点地琢磨着她的喜好,终于慢慢想起来她是喜欢浓烈的色彩,以及留香很久淡淡怡人的香气的。
鼻腔里依然闻得到浅淡的柑橘香,而这香味连同这间温馨的卧室忽然之间就充满了压迫感,叫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动作急切地换好衣服打算离开,却在走出卧室门后,他又折回床头,拿走了那个装着两人合照的相框。
宣传期是一如既往的累人,奔波于各大城市各大影院,还有发布会、现场互动、采访等等,因为《无影之地》的故事较万延之前的电影似乎偏离现实性,网上的讨论铺天盖地,评价也呈两极趋势,一天现场活动碰到一位质疑声较大的观众,十分尖锐地指责万延创作失败,称她似乎已经走入极端女权的误区。
宋夏宜并非全然出于维护,她的反驳观点除了指明电影没有走向极端女权更没有为女性犯罪做掩护外,也简单阐释了她作为主演对于角色的一些体会看法,并且十分真诚地表示电影本身只是对现实的再创造,旨在启发大家对社会现实包含女性现状的思考,并非构建性别对立鼓励极端女权。
当晚,陆屿桥联系宋夏宜,好像是对她的发言不太满意,通话结束前叮嘱她别再就争论性大的话题发表意见,提醒说会被媒体过度解读。
果然,网路上接连爆发出大量恶评,对电影某些情节及主创人员的采访内容进行拼接篡改,引导出《无影之地》三观扭曲应当立即下线的可怕情势。
在陆屿桥打算采取措施删除这些负面言论的时候,万延打电话告诉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宋夏宜没有万延淡定,看着网络上那些负面评价下蜂拥而起的支持者,她开始焦虑。万延宽慰她说对这样的结果不是没有预期,说话时的语气值得玩味,似乎更好奇形势将要如何发展。
期间,宋夏宜回京宣传之余还抽空参与了李施煦组的局,等不及到八月份,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女朋友云雅介绍给家人和身边的朋友。云雅是社会学专业的研究生,师承国内女性学先驱崔祎白,加之孟熙文一直热衷各项公益事业,话题自然少不了相关社会话题,但是大家很体贴了避开了最近网上因她的新片吵得风生水起的事件。
而陆屿桥,一晚上一如既往表现得沉默,宋夏宜起初并没有想到他或许仍在为自己的发言而不满,直到孟熙文提起她想要做一个关于保护未成年免受性侵的公益项目,宋夏宜忍不住出声表示愿意支持,这时,陆屿桥再次说出了要她别站立场容易被误读的话。
她不应该难过,可摆在眼前的是纪尔希对孟熙文、李施煦对云雅的无条件支持,她还是不受控制地进行了比较,继而感觉到了悲伤和遗憾。她当然明白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但又越发不太知道要如何面对陆屿桥,两人的关系起起伏伏,勾动着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她找不准那个平衡的点,结果就是她不可避免地一次次选择了逃避。
于是当晚,聚会结束她家都没回甚至没和陆屿桥多说两句话,就上了飞机赶往下一个宣传地点。
前前后后十天时间,宋夏宜累得再度爆发了严重失眠等各种症状,可就是在这样吃不香睡不着的情况下,她后背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神速,胳膊活动也越来越不受影响,这终于让她感到了一丝欣喜。
飞卡尔加里的倒数第二天,宋夏宜刚结束一家杂志采访,就接到夏锦西的电话,说外婆住院问她有没有时间来看看。宋夏宜听着电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说她小姨在电话里反复强调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个微创手术,但她还是非常紧张,头脑里忍不住进行种种吓人的猜测,因为以往从未有过主动提出来要她探望的时候,如今这么突然,让她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立马改航班飞南方,马不停蹄赶到医院时,覃悦笙正躺在病床上看一档旅行综艺,画面里是一对年龄差了一辈的大姐小弟在厨房忙碌,窗外的天是黑的,年轻弟弟说姐你去洗我来准备,做姐姐的说你先洗我把肉炖上你再来看火,弟弟说我来吧饭不会做肉我还不会切么,姐姐说我来你去收拾,画面外有声音,说弟你去洗我跟大姐一块弄了节省时间,接着是一双撸起袖子的手……覃悦笙看得笑眯眯,夸道:“这节目好,大家处得跟一家人似的。”
宋夏宜问:“外婆你哪儿不舒服啊?”
“胃溃疡,小毛病。”覃悦笙看她,不满道:“你这两年怎么不长肉了?”
“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早上。”说着拉她坐到身边,“我听你小姨说你接下来要去加拿大,后天走?”
“嗯,那边剧组还在等我。”她也看电视,电视里的一团和乐,像特别幸福的一家人。
覃悦笙拉着她的手,把视线从电视移到她脸上,说:“最近的新闻我看了,你的新电影我也看了,不要看网上那些人乱说的话,电影很好,你演得也很好。”
宋夏宜笑起来,“外婆你不会是因为担心我才装病要我来看你的吧。”
“外婆是真的想你了……”
宋夏宜不太受得了这样的语调,怅然的慈爱的,满含着浓浓的舍不得,然后就非常委屈地湿了眼眶。但是她忍得很熟练,克制着憋回去眼泪,扬起来笑脸撒娇:“我也想你啊外婆!”
能让她直白地说出想念的有多少人,能在她失意被人批评时给出安慰的,又有多少人。
她好珍惜,一个不敢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