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夏家不同,宋家在宋延礼出名之前家境一直较普通,也是因此在和夏家的交往上落了严重的不对等,所以宋延礼与叶理在一起后,夏锦南要带走宋夏宜,宋家连吱声反对的口都开不了。这也是宋延礼常觉得愧对女儿的原因之一,夏锦南教育严苛,他从来知情,却无能为力。
饭后宋延礼收拾厨房,指定陆屿桥留下帮忙。宋夏宜去大门口晃了一圈,见外面风息了,喊宋河陪她散步,宋家二老并叶理先后应和,都说吃得太撑,要消消食。
几分钟后,散步的全都出了门,正好称了宋延礼的心,他是有话要留陆屿桥说。
陆屿桥也猜得到,无非说宋夏宜,但他以为宋延礼是终于要尽为人父的责任,提点做女婿的不能再犯往日的错。已经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却没想宋延礼以一声哀叹开了头,朝他望去,见他表情忧愁,鬓边的些许白发应景地为那份忧愁增加了浓度,陆屿桥顿时明白做父亲的不是要讲责任讲担当,大概是要谈心谈感情了。
“夏宜过得不容易。”宋延礼还是如此开口。
陆屿桥点点头,态度诚恳道:“我有很大的责任。”
宋延礼停顿了两秒,才说:“我是说她从小就过得比较难。”
陆屿桥先是想到了夏锦南,再来就想起记忆里那个过得的确很难的卑屈小孩。
宋延礼叹道:“她妈妈那样对她,有我的问题。”
陆屿桥没说话,往他面前的茶杯里续了开水,示意宋延礼坐下慢慢说。
宋延礼吹了吹并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停下时问道:“夏宜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宋延礼就没再问了,说:“夏宜她妈妈你也熟悉,性格比较强势。当年我跟她在一起,两人都还年轻,也算是被热情冲昏了头,所以很快决定结婚。其实许多事情考虑得还不深,性格上也没有磨合好,她要强,积极进取,什么东西都要争第一,但是我习惯安逸,喜欢过平淡安稳的日子。矛盾一开始就存在,直到分开也没有得到解决。夏宜出生是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她妈妈那时候正好申请成为博士,因为怀孕耽误了研究进度,又碰上休产假,有个什么实验计划失败,她心里不服,但也没有办法。夏宜身体不好你知道的吧?”
陆屿桥点了点头。
“是生下来就不好,体质很差,蛋白质过敏什么的,但是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出生前几月,她就常常肠胃不舒服,日哭夜闹,非常粘人,粘她妈妈,换别人谁哄谁抱都不行,锦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慢慢累崩溃的。夏宜三四个月大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对很多东西过敏,她妈妈开始深度忌口,本来就累,带小孩,产假结束要搞研究,再加上吃也吃不好,情绪自然越来越差。我跟她的矛盾也是那时候开始爆发的,她经常发脾气,我有时候听不过,吵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这些没人跟你说过?”
陆屿桥摇头,“外公外婆知道?”
“当然知道的,二老有段时间和我们一起住,帮忙一起照顾夏宜。”
“夏宜自己知道吗?”
宋延礼点头,“大概她十来岁的时候吧,有一年她问过我,我跟她讲了。”
“她从来没说过。”
“她从来不说的又岂止这一件事……”宋延礼叹息,“夏宜长到两岁多,身体也不见好,可能是天生免疫力差,三天两头生病,还动不动住院,住得医院里医生护士都认识她。不过好在这时候她不再只肯要她妈妈一个人,我们其他人带,她也要。她对钢琴的兴趣也是那时候发现的,吵闹起来抱她坐钢琴旁边,一坐能坐大半天不动。那一年过得还算轻松,锦南发表了一篇好像挺重要的文章,她的研究成果得到学界认可,她自己也获聘成为大学讲师。不过轻松的时间过得太快太容易……夏宜对钢琴着了魔,不分昼夜要弹,锦南看书学习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很好的休息,母女俩开始闹矛盾,我自然被卷入其中,毕竟夏宜的钢琴是我给她开的蒙,她妈妈怪我不工作乱教孩子……那两年我没有新作品出,可能在她眼里也叫太安逸,两人步调不一致,争吵更加频繁。坚持了一年多,我们俩终于离婚,起初说好,锦南工作忙,夏宜归我带。但是两年后我认识叶理,锦南大动肝火,商量都没有就接走了夏宜。”
“她自己根本照顾不好她,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叶理说夏宜长得像锦南,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锦南耳里。她听了不高兴,还把这话告诉了夏宜,夏宜很敏感,以为我们不肯要她。其实我们要不起,而且我也考虑到生长在夏家,不只吃穿用度,其他方方面面得到的资源,应该都是最好的,是我给不了的。”
说着搓了搓脸,脸上又悲伤起来,“也可能都是借口,我不是责任感很强的人,懒散,没有培养小孩的耐心。我知道夏宜她外公外婆对她很好,但过了好长时间,才知道锦南对她不好……说来也是可笑,一年夏宜去我父母身边过长假,我正好那段时间在国内,听到过她跟她妈妈打电话,锦南对她冷声冷语,还拿她名字攻击她,说名儿取坏了,门门学科走下坡路。这名字还是她自己取的,寓意我们情意相宜,没成想感情不再,好好的名字她去信谐音,胡乱掰扯说孩子从名字开始就注定不能进取……其实她心中有恨,她一生要强走得顺遂,唯一走得艰难失败的就是和我那一段婚姻。夏宜也是可怜,就这样成了她妈妈那几年失败的明证铁证。”
“荒谬!”陆屿桥十分不耻,“她是成年人,怎么能有这样离谱不成熟的想法!”
又特别强调:“夏宜没有不进取,不说以后,就她目前已经取得的成就,轻易能甩下千千万万的人……她不需要达成她母亲心中的成功。”
“你以为锦南真不懂这些道理?她头脑那样好,我们能明白的事,她不明白?”
陆屿桥终于悲哀地承认:“她怨恨自己的女儿。”
“但是夏宜爱她,她讨好她,做一切希望她开心的事……”立马住了口,想起来宋夏宜对自己,一直以来是一样的感情。
她曾经说希望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其实是她自己,比谁都渴望温暖幸福的家庭。
是他,误解了她的好意,扭曲了她的爱情,毁了她的期望,坏了她的经营。
他没有比夏锦南更仁慈,没有比夏锦南对她造成的伤害少。
所以荒谬的,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