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自知失言,视线落在面前的茶盏上。
缥缈雾气萦绕,腾空,消散,不见踪迹。
孟峥性格敏感多思,对待事物的看法偏执,难向着他从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示弱。
从身体不适仍不需要他人照顾,独自同他们去苍郡,思劳过度后仍不休息,继续追查主教残党,接着用尽所处环境和手上所有的一切推测调查他们的立场,以及她的身份……
身为四皇子,手头上肯定不止这些事,而除这些外,又给自己另加了调查长公主死亡之事。
这件事完全可以等昌德帝这项任务完成后再接着那些抓到的残党询问也来得及。
他却全都放在一起置办。
身体这般脆弱了却这样选择着做,怎么看都像是变着法子折磨自己。
比起明面上想要得到皇位上的权力,他似乎是在借着这些似永远忙不完的任务,来逃脱,忘却一些事情。
短暂沉默片刻,姜念心中疑虑思绪万千,仅在一霎闪过,随即隐在虚无之中。
无形里抓住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直觉,她随即抬起眼,再次看向孟峥。
“我们既为同盟,即便对彼此不必事事知根知底,却也需要略知一二,以便同心协力。”
她微微歪了歪头,笑意清浅温和。
“殿下所以为呢?”
孟峥怔了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蔓延至心底。
先前,他看向姜念时,她即便再佯装的温和柔软,如鲜妍的花,示意着美好。他也只感到她在阳光下的颓败。
但现在……
不知为什么,透过她的这双眼睛,虽然瞧见了无底虚无的黑洞与颓败,以及隐隐预示着向更深处,更边沿地方弥散的腐烂外,他还看到了一种奇异的花。
皎洁如月的花开在已经腐烂蛆食的肉上,娇艳欲滴,甚至带着只能感知到的清香。
孟峥沉默片刻,压下方才的那抹思虑,随即勾了勾唇:“自然,姜小姐想问什么?”
姜念清浅的笑意加深,一副明显的求真模样:“我想问问,殿下是将我当成‘同类’,还是‘异类’?”
若是从孟峥这儿得到了答案,那么她也便能知晓孟峥这人的精神内核在哪,从而更有把握的判断他之后的行动与可能发生的变故了。
……她算是理解为什么萧映竹那么喜欢钓着人玩儿,然后在恰当的时机问出些不算过分不算越界的话,便能将一个人的底里里外外都摸透了。
这种无休无止对别人的试探是会上瘾的。
除去加深别人对试探方的戒备与恐惧,还能从试探方的各个反应来推测验证自己的想法,以此获得不会被背刺的安全感。
因为人心都被看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先前的她对萧映竹的疑心之重有多么的不解,现在就是有多么地感同身受。
都是私底下无安全感,提防被陷害致死的人,想法总归偏差不到哪里去。
而如今,从前所厌恶萧映竹的做法,现在她都统统的学来致用了。
果然人心善变。
那么她更应该要好好利用目前所学到的这一点了。
那么就先从孟峥这里开始吧。
—
姜念笑得越坦率真诚,孟峥就觉得心底的不适越严重。
是身体达到极限了么。
他恹恹地垂下了眼睫,片刻后又抬起:“姜小姐想试探我就不必了,你应当知道……”
犀利的视线直穿姜念的内心,直至看到深处有关于自己的照影,孟峥微微弯了弯眼,病容都难以抵挡他心情的愉悦。
“我们都是同类人。”
“在这一刻,就彻底是了。”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可如果对方是能照出自己内心腐败程度的镜子呢?
他厌恶虚伪的交际,却成为权利漩涡中虚伪的一部分。
而姜念厌恶欺瞒与谎言,却成为依靠它们而存活在这里的关键。
他无法接受别人忽而变动的是非选择,暴露他那无法接受人性复杂的性格缺陷。
而姜念无法接受自己内心的脆弱和逃避,暴露她那无法直面自己真实情感的矛盾性格缺陷。
即便过往不同,经历不同,这类相似的地方……完全可以产生共鸣。
他们本质终归是一类人。
只可惜,一个是有救的。
另一个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余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