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养魔。”
此言一出,沈安瞳孔微缩,拥着谢遇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谢遇良却好似置身事外,从容地向沈安娓娓道来。
百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个名为缥缈居士的修士,他占了鬼谷,养了大批无家可归的妖或人,最小的只有六七岁,谢遇良当时已十五,在其中算年长,他们叫他哥哥。
他信了缥缈居士的话,跟随他来到鬼谷。谢遇良虽修为尽失,但武功尚在,离开鬼谷不难,不过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很难脱身。
起初缥缈居士并未暴露,抚着白胡子笑眯眯看他们练功,谢遇良也被允许时不时到县上为谷底采购,久而久之,听到不少关于鬼谷的传闻。
他心生疑惑,却并未过问,直到发现所修功法有异。那些年幼的孩子看不出来,谢遇良只一眼就知道有问题,这功法不是正统流派,且极容易堕入魔道。
他到底涉世未深,当即拿着功法去质问缥缈居士,那老头搪塞两句,见瞒不过,就要关他。
谢遇良自然不从,当晚便离开鬼谷。在外面待了三天,他越想越不对,他走了,那些孩子还在谷里,缥缈居士会怎么对他们?
未敢深想,他自投罗网般又回去了。谢遇良轻功极佳,飞至谷底的大槐树,屏息观察情况。
那老头大摇大摆地集合了所有孩子,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过那棵大树,便微笑着指出三个孩子。这三个是人,资质平平,此时期期艾艾地缩在一起,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先生,哥哥呢?”
老头便笑笑,意味深长道:“那小子任性妄为擅自离谷,却要你们来承担后果。尔等可曾恨他?”
承担什么后果?
谢遇良心头一紧,抓着树干的手指微微使力,磨出血来。他隐隐有不好的推测,只能寄希望于是自己的错觉。
老头转身走了两步,旋即回身蓄力,黑气自他手心翻腾。谢遇良暗道不好,登时便从树上飞了出去,直奔缥缈居士。
然而他再快,也终究不敌,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孩子命丧当场。谢遇良颤抖着手去摸他们的脸,那孩子断断续续地唤:“哥、哥哥……”
他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气绝身亡。谢遇良怒火中烧,要去和缥缈居士拼命,他双目猩红,将将靠近,老头只一掌就将他掀飞,直重胸口。
“小子,你走三日,我杀三人,你走十日,我便杀十人。凭你也敢与老夫作对?”老头讥诮地笑:“老夫念你年幼,今不杀你。你天赋异禀,切不可埋没了呀。”
谢遇良翻滚在地,五脏六腑皆受重击,他匍匐在地,怎么爬也爬不起来。那些孩子惊恐散开,噤若寒蝉。
他冷笑:“埋没?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绝不助纣为虐!”
老头抚须大笑:“夫人听到定是心痛不已啊。”
谢遇良狠狠地握紧拳,视线从地上三具幼小的尸首、面带惊恐愤恨的孩童,再到成竹在胸的缥缈居士。
他的嘴唇已被咬破,牙关怒到发抖。他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他曾经以为鬼谷是他的第二个家,如今才发现只不过是另一座炼狱。
……
“喏,就是这棵树。”谢遇良手指抚摸树干,仰头看它,曾经枝叶繁茂的景象不会再出现。
他怔了怔,旋即正色道:“沈安,你在树下等我。”
“我与你同往。”
谢遇良默了默,他未和盘托出自己的境况,因此即使知道沈安担心,他也没办法让他一同前往。
一片沉默,沈安已经知道他的回答,紧紧抱住这人,只说:“好,我在这里等你,我永远在这里。”
谢遇良闭了闭眼,他此去不仅是清算与缥缈居士的纠葛,更是为了消除恶诅反噬,找到解决诅咒的回旋余地。
换句话说,他其实并不知道结果如何。就像他曾经千方百计潜入逍遥派找到那本密卷,上面却记载着他必死的结局。
如果此次无功而返……
谢遇良深深叹息,同样紧紧回抱着沈安,他只想永远留在这一刻,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沈安却按着他的肩膀,两两相望,倒是他先凑过去啄了啄沈安的唇角。
沈安似是从这举动中察觉到某些纵容的意味,前进半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注视着谢遇良,目光灼灼。
这是热烈而缠绵的吻,却不掺杂任何情欲,像两条溺水的鱼互相给予氧气,鱼怎么会溺水,谢遇良愣愣地看着沈安近在眼前的面容。
他忽地觉得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便伸手推了推沈安。
沈安钳制住他的后脑,将人揽在怀里,他想把眼前的人揉碎埋进骨头了,生生世世不分离,终于在谢遇良坚持不住的时候松了手,两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粗重地喘息,额头抵着额头。
“我就在这儿。”沈安说。
谢遇良忍住情绪,合上眼,颤抖着点了点头。
“我等你回来告诉我。”
谢遇良身体一僵,没动作。
沈安就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顶:“阿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你想说的时候,我就在这里。”
良久,谢遇良抬起头,缓缓吐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他深深望着沈安:“好,等我回来,就把一切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