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闻着空气中飘荡的丝丝缕缕的异香,目光与黑暗中身姿佝偻的老者默默相交,随即一寸寸冷了下去。
繁炽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细细的汗珠渐渐浮现在线条柔美的额头上,凝香害怕那香料有更深的古怪,不敢轻易碰她,只能在旁关切地注视着。
“啊……”
繁炽猛地睁开眼睛,像是重归水流的鱼儿,面色赤红,捂住胸口,轻微地喘息着。
凝香伸出只手去搀她。
繁炽眼前犹如盖着层纱,眼神失了焦。她静静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画面,天边燃起了战火,无情地吞噬掉她所熟悉的一切,灰烬取代了璀璨的风景,繁华深处堆积的尘埃里,蝴蝶被断成两截的房梁压住了一只翅膀,在漫天硝烟中挣扎哀嚎。
她忽然想到,或许当年谢夫人正是看着襁褓里小脸涨红的谢安,在新生生命的嚎啕大哭中,最终选择原谅了出卖自己的丈夫,原谅了蹂躏奸,污自己的君王,原谅了冷漠的看客,原谅了斥责自己狐媚惑主的朝臣。
她原谅了所有人,独独没有原谅自己,那个星月夜,她在半疯半醒中逃脱了仆从的监管,步履决绝地越下高楼,在幼子的注视下,于粉身碎骨的惨烈中追逐自由广袤的天空。
这也是她的命吗?
真的要做戴着黄金枷锁的奴隶吗?
她虽然从小长在宫墙之中,却从未觉得自己是被禁锢着的,在父皇母后的宠爱呵护下,她总想着有一日能与自己的如意郎君在一起,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过幸福美满的一生。如今虽不在红墙之内,却觉得处处都是红墙,墙这么高,余生无路可逃,被锁在孤独悲伤的角落里,才意识到自由是那么可贵。
年少时的无忧无虑都终止在那一刹那,本该与她携手余生的人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从此她与欢乐陌路。
这就是她的命吧。
繁炽脚步虚软,猛地一把摔在她怀里。凝香神色担忧地望向她,只见繁炽脸色煞白,唇瓣微微颤抖,眼神却万分坚定,“若我有了谢安的孩子,我一定会亲手掐死他。”
话音刚落,繁炽在她怀里昏了过去。
凝香看着怀中唇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只道是她先前的话唤醒了公主的心魔,自责不已。
半扶半抱将繁炽弄到一旁的垫子上躺下,夜很深了,凝香累得双膝分开坐在地上,将头往后靠在墙上,回忆着繁炽方才决绝的话语。
这些年公子身边什么人都没有,足以证明他将公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公主不愿意,公子怎么可能罔顾她的心愿,强迫于她呢?
公子他对待身边的人向来宽和,公主与他青梅竹马,他又怎么舍得伤她一根手指头?
她叹了口气。所以不会的,不会有那么悲惨的结局,公子和公主一定会安安稳稳相携到老。
角落里传来如沙砾般低沉粗糙的嗓音,“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老者如山洞般沉寂的眼眸在发出幽邃的光,凝香冷淡地看了过去,果断摇头。
图佤语缓缓传来,“有人渴望知悉未来,若结局不能令他们满意,他们就妄想篡改神的旨意;有些人害怕预见未来,忧心提前泄露的宿命会让他们终日惶惶不安,却不知迟迟下不了决心只会让他们不停煎熬。”
凝香注视对面烛光未曾照到的角落,想象着狼头人身的怪物成群从黑暗中钻出,锋利的牙齿闪现出煞白的亮光。
其余三人都已熟睡,凝香走到老者面前蹲下,面色冷然,压低声线,“她们把手放上去的时候,我闻到你袖子里钻出的迷幻香了。”
而她自小被师傅拿来试验各种毒物,许多的毒药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
“在认定我是骗子之前,为何不问我几个问题呢?在女神注视不到的角落,我可以解答你三个问题。”
凝香眯起眼睛,微微地笑着,“我心牵挂的那人现在如何?”
“已入轮回,不必挂念。”
凝香摸着下巴想了一下,“我的爱人今生与何人长眠?”
“一位公主,身体里流淌着高贵的血液。”
她足足愣了好一阵,目光接连扫过在船舱沉睡的几人。
此人真的是女神的使者吗?
她都弄不明白自己的心,神如此轻易就看穿了一切?
她要相信神的判断吗?
神会通过愚弄来惩罚不信神者吗?
她涩着嗓子道,“他们已经见过了吗?”
“是的。”
最后的一丝疑惑散开,心里五味陈杂。她摸了下左手缺失的指头,“他们幸福吗?”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老者倾身向她探来,“我能看看檀娅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