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大军歇在土匪寨子里，明日再整顿半日，下午就开始启程回王宫。蓝若烟要照顾昏睡不醒的阿顺，把小迟推到了轩辕情住的房间里。
小迟素日有些怕轩辕情，今日却敢大着胆子与她对视，主动提议要打地铺，让轩辕情睡床。
“挤一挤，好好睡就行，要是把你冻坏了，若烟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这话让小迟有些高兴，无意地用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石，嘴角含笑，嘀嘀咕咕道：“我只跟烟烟姐一起睡。”
轩辕情听得一清二楚，忍俊不禁，道：“你这小丫头，心思倒不少。”她促狭着眯起眼睛，打量她的小身板，叹息着摇摇头。
小迟猛地站直，叉腰而怒视，却不敢说什么。
小迟喜欢蓝若烟这件事情，其春心萌动或醋意横生之类的行径被轩辕情撞见好几次。小迟觉得自己知道了她与姬叶之间的关系，这方面也不怂她。
“她喜欢她”已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小迟想了想，慢慢放松下来，虚心求教道：“轩辕将军，请问有何高见啊？你都把那位拿下了。”小丫头揶揄的神色显然更加活泼。
轩辕情老脸一红，收敛了表情，扭头佯装镇定，轻哼一声道：“这也不难，你年纪比她小，主动出击，缠着她就好。”
这下是小迟红了脸。
她继续说：“你姐姐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从小自是遵循周礼，这样有违阴阳的事情，哪怕她有心思，也不会主动说破，和你在一起的。”
说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而且得尽快了，不然……”
小迟紧张起来，问：“不然什么？”
“悄悄告诉你吧，主子打算给她找男宠。”轩辕情低声道，眼见小迟一下子丧了气，她又说，“但如果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我就可以帮你们去说情。”
她顿了下，极不自然地补了句：“她会听我的。”
“这就是枕头风吗？”小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且不说轩辕情如何忍着羞意教导小迟“勾引”蓝若烟，那方蓝若烟重逢旧人，心绪激荡，上午把阿顺安置好，下午去询问了其他姑娘关于寨子和阿顺的情况，天黑后，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
她帮阿顺掖好被子，趴在她的床边，看着她高耸的肚子发呆，稍后，疲倦侵袭了她，她睡过去。
再次睁眼，她迷迷糊糊，发现自己正被阿顺搀扶着，要扶她躺床上去。
蓝若烟连忙挣脱开，反手把她扶好，两个人都坐下来，她道：“你睡在床上就好。”
阿顺沉默了一会，道：“没有丫鬟睡床，小姐在旁照看的道理。”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蓝若烟珍视道，“我们蓝家现如今……”
就剩下你和我。
声音还未说完就低落下来。
几滴眼泪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背上。
她们都在哭。
蓝若烟隐去死而复生的经历，说自己不知道被谁救了，醒过来就在一处山谷里。接着她讲了姚城、小迟、轩辕情、王姬叶……
阿顺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不知不觉间，二人的手分开了，空气里好像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徒然添了空空的苍白。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几次死里逃生，您这次回去，王姬肯定会奖赏您的。”她一字一字平缓地吐出，“毕竟剿匪这样好的主意，是您提出的。”
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蓝若烟能看清她，和她的大肚子。
“阿顺？”蓝若烟嘴唇干涩。
女人面色惨白，粗糙的手掌轻轻摸过凸起的肚子。
“我，我们蓝家，遭此横祸，是因为什么？我们上溯几代人，明明都在溪城，已经扎了根。我爹还是蓝家的管事，老爷很器重他，我们身份不高，但衣食无忧。”
蓝若烟的呼吸滞住，垂下了头。
“阿顺年长小姐三岁，是看着您长大，也是照顾着您长大的。您任性不想嫁人，老爷就让搬家。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土匪，死了很多人……”阿顺的声音渐渐嘶哑，“您长相年幼，他们就看上了我，日日要我服侍，一开始是大当家，后来是他们……”
她呜咽一声，却毫不迟疑地拍开蓝若烟想伸过来安抚的手。
“您死了——其实没死——其他蓝家的女人都在这儿，有的想方设法自尽了，有的被迫委身，活活被痛死、被折磨死！”好像是回忆起具体的场面，她害怕至极，哆嗦着粗喘好几口气，缓了会儿才继续说，“有的为奴为婢……小小姐，您五岁的小堂妹，给这群土匪捡柴火、洗衣服，供他们亵玩取乐，最后在山里，被野狼咬死了。您的亲姑姑直接疯了，跑去山里找她，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别说了……”蓝若烟浑身颤栗，哀声乞求她，“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阿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顺此时竟笑了，发出极诡异的“呵”声，犹如索命鬼。
“我是最不幸的，留在这土匪窝里，被折磨至今，但我又是最幸运的，第一年我就怀了大当家的孩子，生下来，还是个男孩。”
多稚嫩的脸蛋，可爱的婴孩，一点也不像土匪的儿子，阿顺还记得大当家的好脸色，还好声好气的，抬她做了夫人。可下一息，今日她亲眼所见的，那小小的、湿软的、微微发胀的身体再度浮现在阿顺眼前。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顺！”蓝若烟搀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我的第一个孩子死了……”阿顺的手还在肚子上，“这是第二个，都是大当家的孩子……他们的爹也死了。”
蓝若烟的眼泪已经干了，嗓子也如同阿顺一样发哑了，甚至更严重——生锈了，它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顺哭累了，最终没有了力气，只能躺下。
而蓝若烟瞪着眼睛，撑到黎明初晓，才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离开了屋子。她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全是阿顺的恨……或许还有其他枉死的蓝家人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