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最后一天的次日,本该迎来一个悠闲自在的小长假,整个奢靡之都刚受过烟火气熏染,步入“贤者时间”,偶有几个当值的清洁工扫洒路面,行人也很少,然而就在这时,几阵急促规整的“哒哒哒”声从街这头和街那头交错响起,严肃紧张的气氛瞬间提上日程,戳破了美好的“事后烟”时刻。
天将将亮,曙光从云层里一条条泄出来,路上有报童在卖晨报,一个戴着宽檐软帽的人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枚价值远超十份报纸的硬币。
“麻烦给我一份报纸,谢谢。”
“哦,好、好,给您,先生……”
报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直到接了硬币,望着那人走远的背影,喜从天降的不真实感才试探性地冒了个头,深感他是个大人物。
而且这个人身上好香,好像玫瑰花的味道……
雷伯恩拐进一处巷口,捏着报纸看了会儿:“动作还挺快。”
凡西诺说的那个报社记者果然怪得很,人没见过,已经把他俩送上头版头条了。
“快什么?”
冷沦靳从后面靠过来,帽檐抵住雷伯恩头发,大衣一敞,罩住他大半个身子,远远看去,他们几乎贴成了一个人。
雷伯恩把报纸塞他手里:“喏,你自己看。有人送你上新闻了。”
“只有我上新闻?没有你?”冷沦靳也不接,就着雷伯恩的手扫了两眼,“写得还挺绘声绘色,要不是没拍到我们从酒店被押解出来的一手照,犯罪嫌疑人未来孩子的肖像都满天飞了。”
“造谣诽谤是犯法的——能不能叫宪兵队把这些人先抓起来?”雷伯恩一抬冷沦靳帽檐,透过他耳朵和帽边儿的间隙飞速瞟了眼朝他们走来的一队士兵,“还有你,宽帽子先生,都‘知法犯法’了,还这么不防备?”
说完,雷伯恩立马把他拽进了另一条铺鹅卵石路的巷子,匆忙的脚步声穿耳而过,紧接着是领头儿派遣其他人巡查的指令。
雷伯恩扭头看着倚在墙壁上的人:“你故意的?”
冷沦靳:“我故意什么?”
雷伯恩嗤道,“报复人不是这么报复的,先生,你想进去吃牢饭?”
“这想法不错,监狱里生儿育女会有福利优待吗?”
雷伯恩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在说什么?”
冷沦靳有些阴郁地别开脸:“没什么。”说完,他又觉得不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抓过雷伯恩的手,难以忍受地补充了一句,“你没来看过我。”
雷伯恩:“什……”
冷沦靳忽然迫近他,像在发泄某种情绪:“这两天,你没问过我。”
要不是我硬拉着你出来吃早餐,你甚至不打算跟我同处一室。
冷沦靳喉结滚了滚,硬生生咽下后面两句。
雷伯恩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脸上一时不知该画哪一种表情,手又被抓住,竟显出了一点因茫然到无措的意味,他试图抽出手,但冷沦靳抓得很紧,最终无奈地说:“你不怀疑我?出了这种事,我很可能是害你受伤、被宪兵队追捕的始作俑者。”
冷沦靳:“我们俩谁是傻子?”
“从安克拉斯到梵皇,我跟阿西莫夫的相处你都看见了,一般情况下,你心里的逻辑链应该很清晰了:一个跟自己领头人有嫌隙、不够忠心的下属,在他上司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三番两次私自行动,面对问责敷衍搪塞,还间或整出点儿花招,想置上司于死地——这个愚蠢又眼拙的上司不辨忠奸,终于有所不满,想最大化利用完再找个合理的借口做掉他。他们看起来早‘勾结’好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个角落商量怎么杀人、怎么洗脱嫌疑、怎么栽赃嫁祸,私下可能为了巩固人心还给了点口头承诺,实际上呢,刀子甩出去,傻子上司倒精明了一回,先一步把人给卖了——凶手还是凶手,只是自投法官罗网了。”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梵皇政府程序严谨,居然实行连坐,甚至一石二鸟,叫冷沦靳和诡谲一起吃挂落。
冷沦靳缓缓松开了手:“听起来我很擅长听墙角。”
雷伯恩干燥的掌心被他捂热了一点,此时他抽开离去,冷风从指缝舔舐进来,无端比之前更冷了。
“照你的意思,你原本是想借狂欢节的事大做文章,顺便让艾萨克当牛又做马,榨干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再来个过河拆桥,没想到这里的衙门事多,殃及池鱼——可是雷伯恩,你的推断太完美,并不与我的观点重合。既然你安排了这一出,凭你的身份拍拍屁股走人也好,找个替死鬼给你坐牢也好,以你的聪明,何必在这里受这个苦?因为你很闲?还是回心转意觉得对不起我,想跟我玩‘情趣’?”
雷伯恩蜷缩了一下比之前更冷的指尖,插进了大衣口袋,也不接冷沦靳的茬,居然转身走了。
冷沦靳从后面扳住他肩膀,雷伯恩略一偏身,打开他的手,冷沦靳顺杆子往上爬,一拧他后胳膊,把雷伯恩别回自己怀里。雷伯恩帽檐下的头发叫风吹得翻飞,冷沦靳给他捋到耳后,贪恋似地在柔软的发根摩挲了几下,雷伯恩依旧沉默着,但没再避开。
冷沦靳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们的关系好像走进了死胡同,进不可能,退又舍不得,自发形成了一个旁人进不来、自己出不去的怪圈,互相深受其害。
冷沦靳原本十分强硬的态度跟风一吹,裹着扬起的沙尘一道散了个七七八八,他叹了口气,把人搂进怀里:“本来就脱不了干系,你还不如来看看我。”
这话像一把小锤头,在雷伯恩太阳穴上一敲,无端震裂了他塑封的外壳,他顺着开裂的缝隙艰难吸了口外界的空气,说了一句连自己也不知所谓的话,听起来又有点以前爱撩拨的风格:“或许是为了你?”
冷沦靳心想:听他瞎扯淡,饭都不用吃了。
他现在听什么都像甜言蜜语,根本哄不动,雷伯恩隔着衣服摸了摸冷沦靳受伤的小臂,半是蜜糖半是砒霜地兑了杯水,递给受害人:“你还要我说什么,好赖话全让你说尽了……”
冷沦靳一时气结:“你……”
他像一个竭力深入黑暗洞穴的寻宝人,周围一片漆黑,水声滴答,只有心口一盏明灯颤巍巍地亮着、亮着,不肯熄灭,他小心翼翼地探查,无论如何也想有个结果。
……哪怕这结果不尽如人意。
这时,一名治安官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喂,那边那两个,你们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