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右侧的男人坐姿一变,将视线落在了那人铁蒺藜般的头发上,似乎一时不能想出他的毛是怎么长的。
“我……我是两次血祭的时、时候,被抓的受害者……有人、有人想精神控制我们,我逃出来后,被吸血鬼追杀,跑到了安、安卡洛斯……”
艾萨克没忍住纠正:“是安克拉斯。”
“对,就那个什么拉斯……然后,然后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来了个疯疯癫癫的人,到处杀人放火!”说到这儿,“铁蒺藜”忽然激动了起来,仿佛前面有什么恶鬼,不断向前做出推拒的动作,殊不知周围群魔汇集。
“他、他杀了好多人!别人都不知道是他杀的,以为是遭了报应,流传出了很多鬼故事……我有天,从外面采买回来,看见以前那个疯子,后面跟着好多半人半鬼的东西,跟我在、在城堡角落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性格和头发一样尖锐的家伙,不知哪来的力气,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地冲入人群里,躲到了窗边,半张脸藏进了厚重的窗帘背后,好像全世界的阴影都倾斜向他,连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都在瑟瑟发抖。
“啊,天呢……”雷伯恩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你们从哪里找来的疯子?对群演的要求这么低,不符合演戏的标准吧?”
赫利乌斯一挥手中魔杖,把人提了起来:“出来。”
那人神志不清地抱头呜咽着,几乎蜷缩成了初生的婴儿:“我真的不知道了,那个人我见过……血、血祭的时候好像也有他……别杀我,别杀我……”
弗雷德看着脚边毛毛虫一样拱怂、蠕动的人,有些于心不忍:“结结巴巴,颠来倒去就这两句,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放了他吧。”
“八氏族倒是悲天悯人、菩萨心肠,血祭的时候,怎么也见你参与了呢?”
弗雷德家族在血祭中祸起萧墙、同室操戈的事至今仍是族中大忌,大伤的元气仍未恢复,跟北部狼人的关系又尴尬非常,每提一次,都是往伤口上撒盐。
“八氏族虽然大不如前,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我今天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说话,有的人看来也没那么上进。”
蒙特利尔脸色骤变,看了看一旁的弗莱明,计上心头:“这么说来,等你养精蓄锐完,第七氏族的宝座指日可待了?哦不,说不定第六甚至第五氏族也一并收入囊中了,三氏族崛起的时候,可是连踹两大家,拉舍尔心有不甘,抱憾终身,为此……”
艾萨克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
短短几句话,得罪了从三到八六个家族。
弗莱明微低着头,神色不明。
霍文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便极少掺和各族的利益纠葛,至于三、四、五家族……则是各有各的难看法。
霍伊尔手按枪匣,已经想喂挑衅的人两颗枪子儿了。
弗洛伦斯面色不显,搭在膝盖上的手一下一下点着另一只的手背。
第五氏族的布拉耶抬眼一扫,胸前挂着的倒v和凌厉之眼仿佛出鞘的利剑,在灯下寒光乍起。
雷伯恩带着点失望地摇了摇头,拾起外套,起身想走。
在他的一侧,从头到尾没出过声的人开了口:“这就急着走了吗?”
雷伯恩一捋头发,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十分没趣地说:“不走看你们一群老爷们儿掐架、扯头花,真没意思啊,回去洗个澡都比傻坐在硬邦邦的座子上舒服,懂不懂享受鬼生……”
布拉耶:“走得了吗?”
雷伯恩离开的动作一顿,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眼散漫地打量着从蒙特利尔身后走出来的人。
乔纳森问:“七爵记得我吗?”
雷伯恩好像在努力回忆,绞尽脑汁,舌尖轻轻一弹,遗憾道:“不太记得了。”
“记得勃朗特和他夫人吗?”
“勃朗特是谁?他夫人又是谁?我见过吗?”
乔纳森冷笑连连:“公爵希望他们死,却不愿意跟他们一起死。”
“噢,原来他们都死了,是死人啊——死人问我做什么呢?”雷伯恩在对方咬牙切齿的样子里慢慢收了调笑,“你气得简直浮想联翩了。”
“你对仇人恨之入骨,那托希尔呢?”乔纳森冲出门去,用一种超乎寻常的臂力举着一个头戴贝雷帽的男人跑进来,目眦欲裂地摇晃他,“你该认识他吧公爵?装疯卖傻久了,就成真傻子了!这可是你刚在梵皇结识的老熟人了,你们打过不少交道,他还送你上过报纸呢!”
艾萨克半睁不睁的眼不知何时撑开了,肢体语言也随之一变,不再是懒散做派。
名叫“托希尔”的男人帽子在拉扯间掉在了地上,不像硬边制服帽,可以骨碌碌兜一个圈,他的帽子软趴趴地,像一团任人揉巴过的烂泥巴。
一只旧手提箱和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被扔到他脚边,如果那支价格不菲的钢笔也在场,不禁让人怀疑,证人几乎可以立马提笔,写出最具有司法效力的呈堂证供。
托希尔海藻一样的刘海遮住眼睛,加上他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莫名的阴郁,问的问题也莫名其妙:“你……吃过很多苦吗,公爵?”
雷伯恩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过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人以为眼花,他觉得很新鲜,往回一坐:“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吗?”雷伯恩笑了一下,“我,雷伯恩,凯邦迪克家族最尊贵的存在,过着属于一位高等贵族最快乐、最自在的生活,什么地方令我享受,我就留在那里;什么地方令我厌倦,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享受着鸟雀一样的自由,任何事情只要稍一抬手,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执行我的命令,哪怕只是倒一杯水或咖啡。难道我需要苦难和仇恨来维持活下去的欲望吗?”
托希尔双手被绑在身后,艰难地从趴伏到缓缓坐直,用一种洞若观火的目光直盯着雷伯恩,瘆人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觉得像您这样的血族,曾经受到过无法被原谅的打击,对所有人都怀着一种无法泯灭的仇恨……”
雷伯恩打了个响指:“你猜错了,恰恰相反,我是一位慈善家,可以资助你去见任何一位你想见到的祖先。”
下一秒,艾萨克掌心半握,将托希尔以跪地的姿势硬生生拖上了台阶!
“说,继续说。”发号施令的人无视了台下两条笔直的血痕,俯视着托希尔,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说不完我拿脚踹着你蘸血说,正好用它洗清我的污名。”
霍伊尔表面平静,内心却上蹿下跳,心道:爽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