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敌人退去,宛楪缓缓放下手中早已沉重不堪的武器,环顾四周。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断肢残臂散落各处,破损的兵器和旗帜凌乱地丢弃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火味和刺鼻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微弱,宛楪只觉体力不支,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记忆中少年所在的方向。
浓重的血色糊住了她的双眼,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见少年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孤身一人,半跪在地上。尽管身形狼狈,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中紧握着剑与枪,剑身和枪尖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殷红的血滴从他满是尘土的身上滚落,没入干燥滚烫的沙子里,一滴接着一滴,很快,地上的血迹便与最初那汇聚成的“血河”交融在一起。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扑打在少年的身上,也扑打在宛楪的脸上。弥漫的硝烟尚未散去,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混合着焦灼的气息。远处,破损的军旗在风中摇摇欲坠,战场上残肢断臂和散落的兵器,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宛楪深陷这场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战争泥沼,凄厉的悲鸣在耳边不停回荡,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击着她的神经。长时间的厮杀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身心俱疲的她,意识也在疲惫与伤痛的双重折磨下,逐渐变得涣散。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视线里只有不断晃动的人影和弥漫的硝烟,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完全使不上劲。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营帐的,大脑混沌得如同浆糊,只是在半梦半醒间,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几个小兵架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行着,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痛苦与绝望如浓稠的墨汁,肆意蔓延,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又似一头凶猛残暴的猛兽,无情地撕咬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待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宛楪缓缓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残阳落幕的昏暗天空,如一块被鲜血浸透后又逐渐干涸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营帐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血腥味、汗臭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沉闷而压抑。
昏暗的光线在角落里摇曳不定,宛楪虽仍未完全清醒,意识却已开始慢慢回笼。
这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钻进她的耳朵,“疼……疼死我了……”那声音像是被利刃划破喉咙后发出的,沙哑又凄厉,中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噎。
一名士兵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痛苦,“这腿……怕是保不住了……”伴随着他的话语,是被褥被用力攥紧的沙沙声,想来他正紧紧抓着身下的床铺,以抵御剧痛的折磨。
宛楪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头沉甸甸的,每动一下都像是被重重敲击。她缓缓转动眼眸,努力让视线聚焦。
角落里,另一名士兵坐在矮凳上,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疼……这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这胳膊,以后还怎么回家种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滴在破旧的被褥上。
听到这话,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悲戚与迷茫,刻意压低声音,肩膀也随之垮下去,“这仗,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啊……家里的爹娘还盼着我回去呢,这国家连年征战,也不管咱们这些小兵的死活,再这么下去,就算活着回去,日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说着,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望向营帐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哀伤。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种沙哑而疲惫的语气,仿佛是从无尽的痛苦中挤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让我们好好活着呢……这天底下到底该如何?”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都被痛苦与绝望浸透,每一丝呼吸都裹挟着沉重的哀伤。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破败的营帐和烧焦的树木静静地伫立着。
宛楪她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发出酸痛的信号。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喉咙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般难受。
费了好大的劲,她终于撑起身子,这才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的小脸脏兮兮的,可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期待与欣喜,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见她醒来,男孩原本紧绷的小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立刻凑上前,兴奋地说道:“六六哥你醒了,我等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快死了,我才不信呢!”
宛楪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那时的宛楪初入军营,一切都还显得那么陌生又压抑。宛楪在军营的角落巡查时,偶然在军营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小男孩,小小的身躯在草丛的掩护下微微颤抖,满是惊惶与恐惧。
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惧怕。
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小男孩正在为生病的母亲寻找草药,却不幸被抓来充军。一路上,他多次苦苦哀求,希望能被允许回去看一眼母亲,可得到的只是无情的鞭打和驱赶,最终被强行带到了这里。
初见时,小男孩问她叫什么,宛楪随口编了个名字:“六六。”
此刻,小男孩满脸崇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宛楪,兴奋地说道:“六六哥,我听他们说,你可威风啦!一个人守在高处,对面那些敌人,几乎没一个能突破你的防线跑到后面去的!”说着,小男孩脸上闪过一丝期待,接着问:“六六哥,他们还说,你马上就要升职了,升职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营帐内,昏暗的光线摇曳不定,伤口的疼痛让宛楪眉头轻皱,她强撑着精神,看着小男孩那满是崇拜、闪烁着星星般光芒的眼睛。
她细细观察小男孩身上的伤势,只见除了前几日被鞭打的旧伤,又多了不少砍刀和枪戟留下的新痕,触目惊心。看到这些,宛楪心里明白,这孩子也被送上了残酷的战场。
想到之前自己的功劳被抢,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个。”
宛楪环顾四周,眼中满是迷茫与困惑,她皱着眉头,“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小男孩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手舞足蹈地讲起来:“六六哥,你不记得啦?你在战场上简直像个战神!一个人左冲右突,大杀四方,硬生生减少了咱们这边好多损失。后来啊,是上面的人派人四处搜查才找到你。当时你都没意识了,那些人还说你活不成了,可我打心底里就不信!”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宛楪,那眼神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
说到这儿,小男孩微微停顿,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六六哥,咱们是不是换上司了呀?以前战场上那些受伤快死的人,他们可都不会管的。可这次却把你救了回来,那些老兵私下里都说,上面换了个狠角色,一心想要咱们的命呢。要不……要不咱们跑吧?”
说着,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不安,偷偷看了看旁边,仿佛那个所谓要他们命的人就在附近。
远处山峦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营帐内,压抑如浓雾般弥漫,混着草药味和血腥,让人喘不过气。
“你要当逃兵?”宛楪满脸疑惑,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紧接着追问,“再说了,那人为什么非得取咱们性命不可?”
宛楪的话音刚落,那小男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吓住了,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写满了疑惑。
紧接着,他回过神来,着急地往前凑了凑,急切地说道:“六六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双手不停地摆动着,眼神中透着慌乱与急切。“我就是想回家了,我父亲是对面国家的人。早些年,两国关系融洽,我父母便来到了这里。”小男孩的目光黯淡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
风声呼啸,像是战场上的亡魂呜咽,偶尔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更添几分紧张与不安
小男孩继续说,“可如今我娘身患重病,在这里根本得不到有效医治,所以我想去对面的国家碰碰运气。”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宛楪,“我真不是当逃兵,这个国家对我们太不友好了。现在我父亲也去世了,恐怕只有对面的国家,我才能找到救我娘的药。在这儿,根本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他咬着嘴唇,愤愤地挥动着拳头,“新上任的那位估计也一样,不会把我们当回事儿。这些上级,就像等着吃我们肉的豺狼,不管谁来,都是吸我们的血,把我们的命随意践踏,当成他们玩乐的工具!”
说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阴冷的风嗖嗖地吹过,吹得人心里直发寒。
小男孩满眼落寞,似乎已经对生活感到绝望,无助的样子在风中飘零,好像马上就会被吹倒。
宛楪静静地听着小男孩的倾诉,心中五味杂陈,如此成熟而犀利的想法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
她望着小男孩那充满委屈和愤懑的脸,陷入了沉思。
四周寂静得可怕,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啼叫,更添几分肃杀。几堆篝火明明灭灭,篝火旁士兵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正欲再问几句,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骚乱声。
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急促的驱赶声和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还伴随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仿佛一群人正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匆匆赶来。
“让开!让开!”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嚷,语气中满是焦急与惶恐,“将军要不行了!”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大变,生怕挡了路被军法处置,纷纷像潮水般迅速向两旁散开,瞬间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空气中仿若凝着一层霜,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惶恐、焦虑肆意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眼前景象的迷茫与慌乱。
宛楪费力地透过攒动的人群缝隙望去,只见一副担架匆匆而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仅露出一颗脑袋和身上是血迹斑斑、破损不堪的盔甲。
那人双眼紧闭,面色如纸,毫无血色。
嘴角溢出的鲜血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在脖颈处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生气,全然没了对今日这场残酷战斗的感知,仿若已与这慌乱的世界隔绝。
宛楪心不可自控地揪紧了,慕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