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痛觉。
没什么是比疼痛更糟糕的,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疼痛带来的不愉快可以带走我连续一天的好心情。
当然,按照惯例,就算心情不好我也不会表现出来。
继承人不需要情绪化,如果需要,那一定是可以为家族带来利益的时刻。
所以我只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举动,说合适的话。
以前他们说我沉默,是因为他们不认识真正的、会笑会跑、会说俏皮话的我。现在他们说我沉默,是因为我拒绝让任何人走近我。
我没见过我的母亲,家中仆人也没有,父亲对母亲印象很浅,他甚至想不起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如果我追问,他大概率会在思考过后有些迟疑的说:“应该是家族联姻吧。”
父亲对我有很高的期待,我们家族的领地一半是教廷势力范围,一半是高门的控制区。
他不会平衡,所以继承爵位没多久就向皇帝递了申请,久居塞里奇市。
他希望由我拿回家族的荣耀。
但我从未向父亲承诺这点,我没告诉他我不打算继承父亲的爵位,因为我也是窥伺着等待克莱伦斯家族崩溃的人之一。
母亲只给我留了一句话,那句话在我幼时第一次参加聚会时,通过帝国的皇帝陛下送达了我耳边。
母亲说:认识你自己。
我认为她是让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很早就划定了一部分区域经营自己的势力。
事实上,我也无法担负起克莱伦斯家族。因为想要这个家族领地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帝国掌握最高权力的那批人。
漫长的生命,强大的能力,以及普遍极度缺乏的同理心。
他们几乎与人类是两种生物,并不能称之为人,帝国民众习惯将他们用“理型”两个字代指。
理型,在帝国通用语语意中,为“目标、模板、真实”之意。
虽然很少会有人探究词汇本意,但这一词汇的普遍运用也表明了帝国民众对理型这一群体的看法。
普通人理所当然敬畏理型,就像所有教廷圣职者理所当然信仰着他们的神明(离)一样。
我清楚自己无力与他们抗争,那群人不屑于权力的小打小闹,如果他们认为是正确的做法,如果他们认为探究真实需要,他们不介意使用绝对的暴力摧毁反对者。
半年前的我一直认为他们是疯子,但是现在——
我静静坐在马车里,即使女仆早已下车,即使队伍最远成员距离我有十米,我也能听到那个人的呼吸。
只需挥手,只需最简单的施术,整个防卫森严的队伍就能顷刻间崩溃。
是的,就在这半年的病中,我,一个几乎失去领地,空有爵位的公爵继承人,悄无声息成为了一名理型。
或许不止如此。
我头一回在家外面丢掉那所谓的贵族仪态,靠在摇晃的车厢上。
我做了一场梦,一场非常久的、谁都不能告诉的梦。
那梦如此真实,每一个特殊时间点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感受痛苦,感到无力,最后,情感中反馈负面情绪的部分已经拒绝运行,用最通俗的词语表述,就是麻木。
但那痛又刻入灵魂,令我在每一个回忆起的瞬间都觉得无法喘息。
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生命,无论她和想要帮助她的人做出何种选择,都通向牺牲与死亡。
在梦中,每一个人,认识的陌生的、几乎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推着她、推着那个人走向终亡。
对此,我心如止水。
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人类的差别越来越大,不止身体的变化,还有行为模式和思考的逻辑方式。
现在,比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我更接近于梦中的我:教廷的宣罪者。
理智告诉我不要被梦影响,因为梦和现实是有差别的。就像梦中没有国度,而现实有帝国。
梦中的《塞里奇条约》现实也不存在,毕竟塞里奇市从有历史起就是帝国首都,它不像梦中先是小渔村然后经历爆炸和重建。
塞里奇市也没有西台镇和安托文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