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漏进来的日色如熔金,照在床头,些微消解了寒意。
薰笼里的果香已把龙涎香掩盖,昏昏沉沉中,白玉度眼皮半睁不睁,任宫女为自己更衣。蓦地想起宫中如今多了个李倾情,唤来莲因:“我们去李昭仪处走走。”
藏水殿,仍是她们贴春联那日的模样,白玉度送过去的琉璃灯就挂在屋檐,映照着日光,流彩熠熠。门边值守的宫女内监面目陌生,应是昨夜跟着李倾情来的。殿前的氛围有些压抑,人人垂首,缄默不言,只在白玉度来时叫了声公主。
白玉度疑惑地看了莲因一眼,见莲因摇头,不由蹙眉,加快步子往屋中走去。
入殿,便能见李倾情撑着额,面色不佳。主座上,艾绿的暗花罗裙曳地,白玉度甫一入殿,那裙摆便如风拂草茵般动起来。
“公主……玉度,你醒了!”
白玉度微微张眼,这是李倾情第一次如此唤她,比从前更多几分亲切。
她牵着李倾情回到主座:“昭仪安好?”自己就在另一侧坐下。
就着妙果端上来的茶盏轻抿一口,白玉度柔声道:“昨日我已劝父皇已收回成命,想来姨母性命无忧。今日见了,怎仍闷闷不乐?”
李倾情目光闪烁,犹豫着看向妙果。
小炮仗一般的宫女捏紧拳头,愤愤朝宫门的方向瞪去:“还不是那群东厂的狗!说什么奉陛下之命看守菩息宫,包括公主与昭仪,阖宫上下的人都不得进出。我们娘娘的东西都还没搬完呢!”
白玉度心里一哂,这就叫上“我们娘娘”了,李倾情讨人喜欢的本领果然高超。除了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盛贵妃,以及忽然变了脸的父皇……
不过……
“你说东厂?”
白玉度知晓,虽她答应了和亲,父皇却未必对她全然信任,派人看守,也是意料之中。但来者竟是梁亥手下的人。
那位司礼监的掌印,已经不愿亲自出面了吗?
白玉度垂下眼睫,心里有些嘲弄。她才说要绝情,他便比她更绝情,说过不必再见,就真的不再插手她的事。
如此也好,她想要的,不就是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吗?
还有半年,他们便可永不相见……
越想越厌恶自己这份情态。白玉度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又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此事全因我而起,众位皆是被牵连。”
对上李倾情担忧的眼神,安慰道:“姨母莫急,若不喜菩息宫不自由,便先搬去其他宫,暂住一段时间。”
李倾情连忙摇头:“我本就是为了查清姐姐的事过来,又怎会轻易离开。”
她叹了口气:“只是春芳宫里还有我一件重要物什,不早日搬过来,我心里难安。”
白玉度抿唇一笑,听见李倾情如此说法,没来由地有些高兴。转头吩咐莲因:“昭仪娘娘有要紧事,你去宫门处问一问,可否请梁大人前来一叙。”
…
京城西郊的某处村落,寒冬年关,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爆竹烟雾,土墙上新糊着春联,红得刺眼。
然则此处并无人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听闻如雷般持续不断的狗吠。
唯一门户大开的宅子里,有白发老者被两名番子强压,跪伏于地。其余番子们围成两列,持刀而立,等着垂眼坐在上首的大太监发话。
司礼监掌印一席深青袍服,补子上坐蟒怒目,圆领之下,一层猩红贴里,颜色比土墙间的春联还要刺目。他把玩着手中佛珠,长睫在妖异瓷白的面容投下阴影。
半晌,九千岁忽然笑了笑:“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本以为要将天下翻过来犁一番,才能找到神医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老师。未想此人就居住在京郊村落,某处大户人家的旧宅。
更巧的是,这宅子的主人他也认识。
林绝影心情愉悦,捏住手串,看向老者。
“阉狗!”老者大喝一声,中气十足,本欲对面前的大太监瞪视,却被番子按得直不起身,仍梗着脖子,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九千岁不怒反笑:“老人家,精神矍铄,想来这治病养身的功夫真如他徒弟所说。”
身边随堂太监亦是呵呵一笑,奉承道:“必然药到病除!恭喜掌印,这件悬挂在心的大事,终于要有个着落啦。”
九千岁笑得愈发舒畅。
老者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呸的一声道:“阉竖!老夫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在番子的压制下,老者使尽浑身解数仍挣脱不得,待失了气力,又抬起头,满眼仇视:“不论是你想看病,还是皇帝需要诊治。只要是你所盼的,老夫就绝不出手!”
九千岁的脸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