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丹扬起头,沈彻闻能清晰看见有眼泪在他的眼眶里。
“家?我什么时候有过家?”周贺丹说话时手指搅动着,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安,他甚至忘记了要称呼沈彻闻为王爷,“沈彻闻,你确信我懂得什么是家吗?你确定我可以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爹爹吗?”
沈彻闻按住他不断搅动的手指,说:“你不用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合格爹爹,你本身就已经是我和阿南最宝贵的家人。”
周贺丹摇头,小臂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天生亲缘单薄,克死双亲手足,你最好理我远一些。”
沈彻闻蹲跪下来,紧紧握着周贺丹:“没有这回事,你看我好端端在这里,阿南也很健康长这么大了,是你想太多了。”
“总而言之,我不会要这个孩子。”周贺丹着,眼泪滴在了沈彻闻的手背。
明明今晚已经决定要信沈彻闻的话,信他是真的爱自己,并不是一时兴起。
但阿南的存在立刻把周贺丹打回了原型,周贺丹发现,原来内心深处,他始终不信任沈彻闻,也不信任自己。
他天生没有信任的能力,总是担惊受怕,怕被背叛,怕被伤害。
他必须要朝沈彻闻确认自己是否被爱,可确认到了,依然不敢相信,需要再次确认,反反复复,直到得出沈彻闻不爱的自己结论,或许自己才会真正安心。
“向之,我们先不谈这个,你再考虑考虑,别着急下结论……求你了。”沈彻闻心里难受得厉害。
不单单是因为周贺丹此时此刻受惊的反应,更是因为他看到现在这个惊恐的周贺丹,后知后觉意识到,在他原本经历的那个时间里,周贺丹独自一个人生下了阿南。
曾经的那个周贺丹,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决定留下阿南的?
也在担惊受怕吗?也动过打下孩子的念头吗?
沈彻闻通通不知道。
他只知道,周贺丹在自己被圈禁王府最颓废的时候,和阿南一起拉住了即将坠入深渊的自己。
周贺丹给了他重新振作的动力,有周贺丹的陪伴,很多艰难的时刻都变得不再难熬。
周贺丹说他不知道什么是家,可他明明给了自己最幸福温暖的家。
“总有一天……”沈彻闻小声说道。
周贺丹:“什么?”
“你现在没有爱上我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离不开我的。”
周贺丹终于平静下来,习惯性地勾起嘴角:“那我拭目以待好了。”
“睡觉吧,我去给你弄点水,把脸洗洗干净。泪痕留在脸上,肯定不舒服。”沈彻闻走过去,为周贺丹拉起帘子,让他过来休息,自己去水缸舀水倒进脸盆。
禁足王府的那几年里,府里的下人都不许近身侍奉,以防传递消息出去。沈彻闻凡事都亲力亲为,一个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小王爷,如今什么事都会做些。
尤其太子崩逝后,皇帝迁怒沈彻闻,西平王府连供应的食物都开始缺斤少两,沈彻闻还和周贺丹一起种过一段时间的地。
虽已是夏季,夜里水还是凉,半夜来不及烧水,沈彻闻就拿帕子浸在脸盆里,捞出后用手捂了一会,一点点给周贺丹擦脸。
周贺丹没有拒绝,仿佛刚刚那个情绪不停变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他看起来乖顺,温和,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擦完脸,两人一同睡下。两个人只是单纯肩并着肩,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
毕竟是在一张床上,沈彻闻怕过分亲近会擦枪走火。
虽然他喜欢和周贺丹亲吻,靠近他,拥抱他,却不允许自己再做更亲密的行为。
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周贺丹是同一个人没错,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这个周贺丹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自己的向之在未来的时空里等着自己,任何人都无法抢夺掉独属于向之的爱,过去的周贺丹也不行。
向之小心眼,他比向之更小心眼。
睡意朦胧的时候,沈彻闻听见周贺丹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成亲。”
沈彻闻说:“当我是我求陛下赐的婚。”
“你为什么会求陛下赐婚?”周贺丹想不通。按照沈彻闻的说法,他们天授十五年就会成亲。没道理现在还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小王爷,会在一年后突然转了性子。
今天已经发生了够多的事,沈彻闻不太想通周贺丹细说个中缘由,怕横生枝节,也怕周贺丹多想。
可沈彻闻也不想骗他,于是含糊道:“傻向之,咱们孩子都有了,成亲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
黑暗里,沈彻闻没有看见周贺丹的脸色微微变了。
周贺丹转身背对着沈彻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手掌摸着小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