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羽衣曲进入尾声,左侧的伶人却脚步一空,动作慢了半拍。这在台上十分明显,太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舞曲结束,芸婕妤低声吩咐内侍将那伶人带去掖庭狱打板子。
三十大板……江芙依稀听见了数量。她抬头看那伶人纤弱的侧影,三十大板下去,恐怕不死也要残废。
芸婕妤笑得温婉可人,仿佛刚才的事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此次牡丹宴是太后令她辅助操办,为了压过江芙的风头,一点错漏都不能容许,她自然有权处置不中用的人。
伶人经过坐席最边缘,无助地回头看,正巧与江芙的目光对上,之后便被粗暴的内侍踩伤了脚腕。
霓裳彩衣,步子趔趄。
玉牒、奴籍,离得这样近,如此不一样。
权势当真是很好用的东西啊。
江芙示意自己的宫婢附耳来听:“你去掖庭狱传本宫的话,不要真的打那伶人,做个样子即可。”
宫婢领命退下。
无论是婕妤打死一个伶人,抑或淑妃娘娘饶其一命,都是合理的。
卢芸姣并未听到江芙对宫女所说的话,站起来向太后介绍下一个环节:“姑母,往年的牡丹宴左右不过是那几项,先赏花再用膳,之后便是作诗,连顺序也不曾变过。芸儿今年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更新奇的点子,只愿为各家的夫人小姐增添些逸趣。”
太后欣然应允。
卢芸姣让内侍搬出投壶,放在前方,与壶配备的矢也很是精美,末尾系有牡丹。
“诸位夫人小姐皆可以来投壶,投中者得彩头,未投中者便要多做一事。”
“莫再卖关子,且与我们说说是何事?”太后笑道。
“侄女省得。”卢芸姣又拿出了一个装满竹签的签筒,在众人面前展示:“这些签子上写着不同的内容,譬如抚琴、作诗、罚酒……也有空签,未投中者需抽签,抽中什么便按照上面所写去做,权当作乐。”
这法子的确新奇有趣,投中者可展示准头,未投中者也有展示才艺的机会,不至于失了面子。芸婕妤此话一出,贵女们来了兴致。
想要拿到今日魁首,抑或是有高嫁的心思,一定是要投壶或抽签的,不然连露面的机会也没有。
几个姑娘率先投壶。没投中的纷纷抽签,抚琴作画,苏庭仪作风豪迈,直接自罚三杯牡丹酒,宴饮正酣,颇有一番意趣。
直到芸婕妤的视线落在江芙身上:“淑妃姐姐,不如也来和大家同乐?”
这声姐姐唤得江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想推拒。
太后似有似无地施压:“你初来大绥,别拘着自己,要多和芸儿她们走动。”
“妾身遵命。”江芙起身答道。话说到这份上,不想上也要上了。
至于投壶的原理,应当和套圈差不多……吧?
于是,当这位光彩夺目的淑妃娘娘十分镇定走出席位,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起来十拿九稳的模样。
随后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拿起箭矢,扔了出去。
箭矢还未碰到投壶边缘,就软绵绵掉在了地上。
席间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芙不受影响,转过身子,一脸淡定地抽签。
芸婕妤接过她所抽出的竹签,揭开上面缠绕的布条,亮给周围的人看:“以思乡为题,作诗文一首。”
江芙挑了挑眉,对上卢芸姣的眼。
原是在这等着她。
作为战败国送来的人,忠字是第一要义。如果她做了诗,难免把握不好尺度,受人诟病。
她若推说不会作诗,怕是会被扣上欺君的嫌疑。毕竟第一日的绥宫夜宴,使臣曾说她腹有诗书,精通文墨。
不论作何选择,都无一利处。
“淑妃娘娘,洛邑的牡丹酒最是可口,庭仪方才喝得不够尽兴!”苏庭仪醉醺醺跨步到她身前,举起酒杯斟满:“劳烦娘娘自罚一杯,与在下共饮啊。”
“落子无悔,抽签亦是如此。苏家妹妹若是想找人小酌,日后多的是时机。”芸婕妤含笑推开她手里的酒杯。
方才嘲笑江芙的贵女也道:“我们绥朝女子爽朗,最厌忸怩之人。听闻淑妃娘娘在南皖可是一等一的才女,怎能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苏庭仪微醺的眼恢复清明,盯向说话之人。
笔墨纸砚被呈了上来,周围变得安静。
江芙不是傻子,知道苏庭仪在帮自己。她拍了拍苏庭仪的手:“无事,你先回去吧。”
芸婕妤站在另一边,嘴角弯起,等待江芙的诗作。
江芙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场面真是熟悉。
“娘娘,需要派人通禀陛下吗?”素蝉小声问她。
“不用。”江芙挽起袖子开始研墨,又抬高了声音:
“离家千里,夜深不得寐时妾身的确会想起南地。那里的春日更早,雨水更多,有着许多难忘的人与事。妾身今日要作的诗,便和故地皇宫里的一桩密辛有关。”
南皖的宫廷密辛?这让在场许多人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多年前那场选秀,一位姓甄的女子被留了牌子。”江芙娓娓道来,“那天也和今日一样,是个极好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