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向腰间最后那支箭摸去。
许是拉弓瞄准太久的缘故,齐文朔弓上三指皆发了白,甚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半晌,他垂眸微怔,无人知晓他他所思为何。直到再抬头搭弓时,合上了双眸:
“结束吧……”
齐文朔松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他极为沉重的鼻息,最后那只箭倏地离弦而出。
金阙台下,战马四蹄未停白煜便已翻跃而下,向那高出蹒跚的身影奔去——此刻他的背影,与头顶那最后一支箭近乎同频。
“迟鲤!!”
夜风呼啸中,他一路喊着她的名字,却半点停不下她决绝的步伐。
她从来就是那只咬钩的鱼,一旦认定一个人,一件事,便永不松口。
迟鲤的背影愈发清晰,她肩背上那条极为刺目的血痕拖出长长一道印迹,如同红绸般滑落于玉阶之上,默默濡湿了白煜的指尖。
白煜每行一步,心口便抽痛一瞬。
这不是张真人的药可以抑制的程度。
眼前,这个他爱的,心疼的小小背影,初逢之日,曾在竹雨刀剑之中毅然将他挡在身后;妖兽围攻时,曾与他相贴共战;床榻之上,曾与自己相濡以沫,紧紧缠绵。
白煜记得这点点滴滴,因为他不曾忘记,自被她救下那一日始,自己就欠永远了她一条命——
她早已是他未婚的妻。
“白煜——!!”
迟鲤被扑倒在地,忽转过头时,视线已全然被白煜所占据。
鲜血瀑得她视野一片殷红,刺痛之中,她隐约看得见,那支箭矢似乎穿透了眼前人的喉间。
而他就跪在自己眼前,笑着轻抚过她眼角涌出的泪滴:
“为什么不告诉我,又要自己扛……”
拄着剑的那只手轰然倒下,沉重的盔甲好似要将白煜与迟鲤掩埋在这寒夜之中。
迟鲤从未见过白煜如此模样,或许说,是她从未想到白煜也会流这么多的血。
抚向他的指尖颤抖之时,那道包着遗诏的卷轴忽然自她怀中一阶阶掉落。
白煜顾不得喉间灼痛,几乎是使去了全身之力,伸手拦下了那道遗诏,徐徐将它奉在迟鲤面前。
他攥着遗诏的那只手,血还在滴:
“迟鲤……不要放弃……”
骤然间,迟鲤忽觉身后有人将自己用力托举,血泊之中,她本能地扣紧这仅剩的三五道玉阶,向上攀去。
身后的一切,她不敢再看一眼。
肩上刺痛尚存,迟鲤右手忽松——即将陨落之际,她恍然感受到身后一震。
身后仅白煜一人,可她却明晰地感觉到有无数双手正支撑着自己,向上托举。
有纤细的指,像是日日研墨的崔桃竹月;有粗砾的掌,像是执剑练兵的先帝;有厚重的手,似是轩窗下,翻阅书简的太后。
终于,钟声回荡天际四野——
迟鲤颤抖着读完了那道传位于齐文华的遗诏。
“钦此……”
声音落下,已然传遍了城中的每一处巷陌角落,不出片刻,熟睡的皇城苏醒,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只是遗诏最后那句“擢迟鲤为丞相”,她未曾读出。
毕竟,没有了眼前的白煜,这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她缓缓下台,将斜靠在玉阶上的白煜紧紧揽在怀中,自唇而上,一点点抚过他的面颊。
台下马蹄声渐近,迟鲤却只抱着他左右轻晃,失神间,那道融着二人血迹的长痕骤然闯入了迟鲤双眼。
迟鲤俯下耳朵,发觉白煜微弱的心跳声尚存——
或许……或许还有办法!!
既然精血性命早已相溶,那便可以生相换,以命相酬。
迟鲤以极柔和的目光望向怀中人紧闭的双睫,随之浅浅一笑。
下一瞬,她便咬破了自己的双唇,俯身渡向他微凉的口中。
在她怀中,白煜微微颤动指尖,双颊渐渐泛起血色。迟鲤喘着气抬起头,见他面色渐有好转,便更加决绝地深深吻去。
双唇相接间,腥咸的血终被情真渡化,溶作了良药。
而远处敌楼之上,又一抹黑影在见证了这一切后,渐渐踱向那唯有一只弓在手中的齐文朔。
此刻齐文朔双拳紧攥,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粗重的呼吸声连风声都无法掩盖。
刹那间,那人闪身向前。
齐文朔低头,脖颈之下已然架起了一柄利刃。
“皇兄,对不住了。”
齐文华手起刀落,面如冰山般镇定。
青砖血泊间,齐文朔那颗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齐文华,好像在说——是有人,天生比他更适合做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