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逛超市是一种奢侈的浪费,无论是从时间成本而言,还是从金钱成本而言,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至少对程月萤来说是这样。
她习惯列好购物清单,目标明确,规划路径,像执行一场精准的任务。生活在她手中通常被捏成紧绷的线团,没有冗余,也不留空白。
可现在,她正和梁灼一起,在灯光明亮的陈列架间缓慢游移。
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缓慢”,没有目的、没有目标,她鬼使神差地配合了他的节奏,和他一起在水果区学着旁边的阿姨试着挑选桃子的软硬度,在调料架前讨论“欧芹大蒜盐到底好不好吃”这种不该存在于她生活里的无意义议题。
她甚至还在某个耳塞眼罩专柜前停下脚步,像是在认真权衡生活品质的改善值,最后挑了两款丢进推车。
梁灼看着那些小东西,眼神带着不解,“你要这个?”
程月萤有点无奈,轻声说:“大少爷,商住公寓比不得你家,隔音差得很……你不是睡眠质量很差吗?”
这几年,她也开始睡不好。
习惯和眼罩耳塞为伴,习惯风吹草动就睁开眼,习惯醒来时听见窗外世界的声音,而不是沉进黑暗毫无知觉的深梦。
梁灼笑了一下,低头把她挑的眼罩仔细摆放整齐。
明明这是浪费时间的奢侈,毫无产出的挥霍,可她却没有立即抽身。
“你在家开火做饭吗?”梁灼问。
他们站在一排琳琅满目的调味品前,瓶瓶罐罐排列整齐,梁灼指着一款豉油的瓶身问她:“这个牌子好不好?”
“我不做,太浪费时间。”程月萤摇摇头,顿了一下才提醒他:“……你只住三个月而已,不要表现得好像要移居于此了一样。”
“好,”梁灼点头,顺手拿了一瓶放进购物车,几秒钟后又转头问:“那你现在早餐怎么解决?”
程月萤被问得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还关心这些:“写字楼旁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一点,三明治、溏心蛋、黑咖啡之类的。”
“这样啊。”
程月萤微微侧头看梁灼一眼,他低着头,手指搭在购物车边缘,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不让自己问得太多,不让自己的情绪提前走漏。
逛到酒水区,梁灼停下脚步,拿起两支不同品牌的Riesling白葡萄酒,转头问她:“喝过吗?会不会太甜。”
“都还行。”程月萤随口答。
梁灼点点头,对她的敷衍似乎并不介意。
“更喜欢精酿吗?”他弯腰看着冷柜里排列整齐的酒罐,“我记得上次你和朋友去的好像就是个精酿酒馆?”
程月萤微微一愣,没料到他记得这个:“没那么讲究……我单纯是功利性地摄入酒精和咖啡因,有时候难喝点也没关系。”
"你不是以前不喝酒吗?”
程月萤没有回答。
没必要解释的。酒只是催眠剂,后来再喝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麻木,不足为外人道。
梁灼没听见她回答,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顺手挑了几罐不同类型的酒,冷柜门一开一合,凉意扑面。
其实他想问你为什么会开始喝酒的?你之前明明沾一点酒精就会脸红。
梁灼突然意识到,这五年程月萤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她都在悄悄变化,而他一无所知。
时间的残忍,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你现在还喜欢吃辣吗?”
“还好。”
“牛奶选哪个牌子?”
“我买过这几款,都差不多。”
梁灼握着推车把手的指节慢慢收紧。他听见她一遍遍地说“都行”“有时候”,她好像已经不再拥有喜好,只剩下接受,像是为了适配某种他看不见的生活轨道,活得干净而模糊。
他一开始以为程月萤在敷衍,但她甚至不是敷衍,她只是真的不在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她是执拗的,有锋芒、有目标,即便动机不纯,那份清晰也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而现在,她像是一团漂浮在空气中的雾气,轻柔、顺从,却抓不住任何实质。
他没有来由的一阵心慌。
梁灼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语调带笑地问:“你怎么这么好养活,就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吗?”
程月萤想了想,“我不喜欢吃面,所有种类的面。”
“为什么?”他有些意外。
“可能以前吃太多了吧。”程月萤语气平静,“妈妈生病那会儿,为了节省时间和钱,我常常煮面吃……好吧,不是常常,几乎顿顿都是。吃到现在都都反胃了,感觉把下辈子的份都吃完了。”
梁灼忽然就没说话了。
他想起她成年时他还曾郑重地煮过一碗寿面,作为庆生仪式里寻常又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那会不会让她想起那些疲惫、拮据又无能为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