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上辽来的小老板,在刚刚开市的上元城,怎么有钱有权在上元最贵的地段开店?装潢低调却价值不菲,如今要打仗,做糕点的材料都是要从各地运来的珍贵玩意儿。
绿衣在酒楼前顿了步子,似有所查地回首,看向酒楼关着窗子的雅间儿,看向紧挨着的铺子,看着隔开繁华和安静的拐角。
上元城六条街市,坊间繁华,最中间儿的宫阁处却十分森严寂静。官民隔开住着,通着十分方便,但却有十分明确的分界线。
南街连着的宫阁,是著名的故太子党坊。
上辽现在的皇帝是个十岁的奶娃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皇位是抢来的。原来的老皇帝立过一个太子,若是那太子活下来,大约是正当壮年,而丞相越青,平南将军满宋正是太子的左右手。
攻打大郑以前的三年里,上辽先皇帝深感太子功高震主,便开始培养新势力制衡,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摄政王从前是个落魄了的旁系皇室,被皇帝看中入朝野,和元帅女儿联了姻亲,不久就执掌了西征军的兵权。
彼时皇帝也才不到五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命短,导致制衡未成,倒是使得上辽朝局混乱不堪。上辽打进了大郑,没多久进了上元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摄政王主张退守,太子党主张南进,争得不可开交。
上辽夺上元的第三天,太子和老皇帝在酒桌上起了冲突,一个被砍了头,一个被气死在了病榻上,一夜之间,摄政王成了摄政王,小皇帝成了小皇帝,上辽成了如今的上辽。
没多久,太子死讯传到了正在河南境内的满宋越青那儿,两人兵分两路,满宋继续驻兵平定南方,越青回朝防止摄政王独裁专政。
摄政王还来不及做到独揽大权,便被旧党众多的越青卡住了脖子。朝野上下,宫廷内外,纷纷流传着皇室父子相残、旁系渔翁得利是摄政王颜祺的阴谋诡计。
这些到底是太子旧党的操控,还是确有其事,大概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知道。如今太子旧党没有因为太子的死亡而消散,反而聚成一股绳地以为摄政王谋篡皇位,在朝堂之上处处射线于摄政王。恐怕若非摄政王背后有元帅府的百万征北大军,仅仅凭着他自己那几万西征兵权,都难以被朝上的这些人正眼相待。
从独揽大权,到被卡着脖子,不过是因为上元城回来了一个越青。
绿衣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条巷子的尽头,她知道这条路的几里地外便是越青的丞相府,太子一党的谋臣将相基本都围着他,聚集在南街这边的宫阁坊间。
赵隐枝是摄政王的幕僚,十里阁更是远在东极大街,虽然街市相连,热闹络绎不绝,但她绕着坊间巷子逛到这儿,还恰巧是离丞相府最近的糕点铺子,来时候步履匆匆,走的时候倒是行色稍缓。
绿衣沉默着收回视线,心中有着不大可能的猜测,她微蹙双眉,缓缓踏上回程之路。
无论如何,这到底是太子党的地盘。她受摄政王妃命令,受摄政王军师庇护,如今在摄政王幕僚手下讨生活,虽然她没有进行选择,但其实已经贴着摄政王一党的标签,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她和赵隐枝不一样,她没有绝处逢生的本事,真被太子党的人逮住,她没有把握有自救之力,同样也没有被摄政王一党救下的筹码。
绿衣步子快了些,逆着人流走在街市之上,思索着心中的盘算。
赵隐枝和太子党怎么会扯上关系?她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一心为摄政王效力,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
绿衣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忽然背上发凉地顿了一下思绪。
赵隐枝有什么事是有目共睹的?
万一她是做戏,也绝对有本事叫旁人看不出的。
说穿了,摄政王和越丞相成王败寇还是没有分晓,若是能两头有好,明哲保身,不是更加符合赵隐枝的心思吗?
比如,表面和越丞相剑拔弩张表忠心,实际上则做着双面人。毕竟越丞相那儿的赵晓弗是她的亲姐姐,总归也是个出路。
绿衣有些头痛,她拿出了一块糕点咬下,静静思索着。按理来说,她只要知道赵隐枝是不是和摄政王有一腿就行了,这下子牵扯出的许多事兹事体大,倒是不能妄下论断,大而化小了。
绿衣快着步子回了十里阁,赵隐枝早便到了,正忙碌地布置着晚席,似与寻常无异。
绿衣不动声色,绕过大厅回了房间,将庆南铺子的糕点包装解下便要烧掉,牛油纸在碰到炭火的一刻,绿衣手一顿,但还是将纸张放下去烧了个干净,只是却将里面的吃食混着其他买来的糕点一起放在了碟子上,端正摆放在了窗前桌上。
做完这些,绿衣用帕子擦了擦手,眼见日落西山,她又掏出了套衣裙,随手挑了把扇面,端着步子一步一顿,颔首垂眸地向前厅走去,正如很多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