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点点头:“那你小心。”他沉默了会儿,又道:“赵老板是个人物,就算是元帅府撑腰,我瞧王妃也未必能将她如何。若真的有了什么冲突,你还是自保为上,莫要为了旁人身陷囹圄。”
绿衣眉心微动。
烟花酒巷待久了,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时都是一张美人画皮。可即便如此,这样微妙的心思,连她自己还不尚清楚,祁玉竟然便已经一语道破。
“多谢大人提点,妾身记住了,自不会给自己,也不会给府上带来麻烦。”
祁玉垂眸看她,嗯了一声:“十里阁在做的事远不止勾栏歌舞,摄政王提拔赵隐枝,实是为了天下情报网。不过他们具体有些什么谋策,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想来赵隐枝也是做到了七八分,不然王爷不会留她至今。若我所思不错,赵隐枝不会瞒你,情报事关重大,望君小心。”
“情报?大人高估我,她如何会与我说这些。我想她已是看透了我的目的,我却看不清她的谋划,只怕何时被算了进去。我不过一介风尘人,她怎会与我言语如此大事。”
祁玉笑笑:“赵隐枝是个喜欢用阳谋的人,惯常不喜欢藏着掖着。她与你说自是觉得你可堪有用,你是否值得谋划大事,她自会告诉你。”
“大人似乎很了解隐枝老板。”
祁玉垂眸:“从前于宫阁之中,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从前如今的,总算是同僚吧。”
绿衣笑道:“也是,隐枝老板从前是公主,大人也曾是面见天子的状元郎,说不准还谈过婚嫁。”
祁玉笑道:“这可真是轮不着我了,那时候公主都有了婚配或是婚约,何况我这状元郎没当多久就被状告免官了,谁敢要这烫手山芋。”
绿衣跟着笑了两声,又道:“大人,越青与王爷是否已是水火不容?”
祁玉正色:“已是生死对头。”
“只因党争?”
“太子和丞相是自小到大的情分,乃是手足君臣,太子死因未明,得利者唯摄政王一人,无论是否是王爷所为,王爷收了权力和地位,他们自是不会罢休。”
绿衣抿唇,若是如此,赵隐枝两头攀附的风险实在太大,即便是一方倒台,另一方得利,只消知道她为另一方做了事,也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十里阁的时候,绿衣还是思绪万分。
阁里正是欢笑声,白日的时候客人不多,阁里人聚一起也便说些不甚无聊的事。十里阁的人其实不算多,个顶个的却都是美人,除了从前大郑沦落的贵族女,便是一些貌美又走投无路的姑娘,起初怎么也是千数,如今也便几十人这般凋敝了。自杀的,病死的,数不胜数。赵隐枝争了半年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最快的时间,还是没能赶上她们凋零的速度。
绿衣沉默着回自己的院子,没了参与的心思。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策反自己是赵隐枝的阳谋,那她大抵是要成功了。祁玉说了那许多,无非是叫她注意,莫要为了赵隐枝心软。即便是摄政王妃那样的强权,绿衣也没动了中庸以外的心思,可是十里阁上下都是与自己一般卑贱的人,她却反而动了恻隐之心。多年的磋磨,绿衣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强权远远胜于人心,人心是在太过渺小,根本抵抗不住半分的施压,绿衣不愿意飞蛾扑火,为了生存,绿衣必须麻木,可此时此刻,绿衣却动摇了。
刚刚入风尘的时候,绿衣心里是极端的生与死。尊严和生命似乎只能活下来一个。她选择了后者,便再没了脊梁骨。绿衣看过太多被抬出去的尸体,那曾经鲜活的生命染上致命的肮脏,被当成泥巴一样折磨了一辈子,又被当成泥巴扔了出去。
绿衣知道那是她这罪恶的一生里,许多朋友的结局,也会是自己的结局。绿衣从恐惧变得麻木,她麻木到甚至无法再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又怎么会再去对旁人有多余的心思?可人恰恰就是如此的奇怪。看着清白姑娘,看着同为风尘的姐姐妹妹,看着这个世上挣扎的所有女人,绿衣还是常常会有这奇怪的恻隐之心。
是啊,原来这并不是偶然。
当她已经对自己的命运麻木,她忽然发现,原来对旁人的恻隐是她存活的唯一温度。
原来她对赵隐枝的恻隐之心并不是谋划所得,而是必然的结局。是她一直在看着赵隐枝,一直在看着十里阁的上上下下,是她自己愿意看着这个故事,甚至愿意伸以援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赵隐枝的样子。
她身形消瘦,穿着大红大紫但不合身的宽大衣裙,身上带着斑驳和伤痕,坐在一群双目无神、宛若与死神共舞的的女人中间。她神色冷静,双眸沉静,与那些绝望的面容不一样。她的脸上也有青紫,但那双眼睛从来清澈深邃,从不因为她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而改变。
绿衣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那是很多年前的她。可她比她冷静,也远比自己能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