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云低,天上连一粒星也望不到,成片的雷云被闷在厚重的云层里隆隆作响。只是全被潇湘楼里的笑闹声与乐声盖了过去,里间明亮温暖恍如春日,熏得陈副使干瘪的脸上都泛出些油光来。
桌上尽是些是热酒烫菜,他喝了几口更觉得嗓子眼被堵住,竟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于是他摇晃着打开外间的门,靠住栏杆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缓过些劲来。就着窗纸透过来的暖光,他隐约看到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剪影窈窕。
她的声音也甚是娇柔:“副使一人出来怎么也不叫我?”
这声音有点熟悉,然而陈副使今日听了许多女子低吟浅唱,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况且他今晚并没有什么佳人在怀,这话听了着实奇怪。
他含糊应着,脚下却挪动两步。出来透气这么些时候,他的身子已经爽利多了,不愿错过里间的节目,今日这位姑娘的琵琶弹得极好,然而他身边这位女子又开口了。
她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层:“久闻陈副使文采斐然,今日这样好的月色,何不吟诗一首?”
陈副使的酒当下就醒了大半,一阵寒风吹过,吹得他心头也晃晃悠悠的,他嗓子又像被糊住那般,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恰好有一道急促的白光穿透了云层,猛得照亮了面前女子的脸。
这哪是什么美娇娘,那一张脸上全是发烂流脓的烂疮!连半边牙齿都露在外边,涎水混着白胖的蛆虫在下巴上蜿蜒。
这幅景象一下就捅开了陈副使的嗓子眼,他发出尤为凄厉的惨叫,与迟来的惊雷混在一起,没人发觉。闪电来得快去得也快,面前女子的脸又隐入黑暗中看不真切,她慢慢朝着陈副使靠近。
“怎么了?陈副使?要不我扶你进去歇歇?”
她的双手抬起,就要来碰陈副使的臂膀,而陈副使的腿脚发软,竟然挪动不了分毫。他一想到这话是从面前这怪物恶心的嘴里出来的,就肚里翻腾。眼看那双手就要碰到他,他嘴上哆哆嗦嗦的说着不要过来,手上却发了狠似的往前一推。
这下的动静可不小,楼里的丝竹声都停了一瞬,仔仔细细听着窗外的声响。首先是女子惊慌的尖叫,接着便重重砸上了潇湘楼的翠瓦,噼里啪啦滚了一路,最终屋顶和人都变得七零八落。
“轰隆隆!”
又一阵惊雷闪过,照亮那张被碎瓦盖住大半张的青白脸庞,分明就是楼里那位擅弹琵琶的巧手女,雪兰姑娘。
不消一夜,此事就传遍了城里,宋临湘的耳力向来灵敏,立在二楼栏杆处看着下边的徐修静慢吞吞的吃面,听着下面的食客交谈,便将这事的各种版本听了个全乎。
有说陈副使喝昏了头,对着雪兰姑娘犯浑,雪兰不从,两人推搡中掉下楼的,也有说陈副使因爱生恨蓄谋已久的,还有说是雪兰姑娘被昨日那惊雷吓的跌下了楼,就是没人信陈副使说雪兰姑娘是个妖怪。
雪兰姑娘的尸骨还未寒,依稀能见得生前的风姿,明明就是香消玉殒的美人,怎么可能是妖怪。若真是妖怪,那死的就该是陈副使了,人人都笑陈副使敢做不敢当,编出这样拙劣的借口来。
小禾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宋临湘身边默默听着,听到底下人说到陈副使被关入监牢,还不知有没有命出来时,她扯了扯宋临湘的衣袖。
宋临湘低下头看她,她便指指潇湘楼的方向,又张牙舞爪的做了丑陋的鬼脸,宋临湘却不解其意,急得小禾直跺脚。
“她说那楼里有妖怪呢。”
小禾听到这声音,动作一顿,飞快的躲在了宋临湘身后,却还是怯怯的点了点头。
柳邑今日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没在意小禾的反应,嘴角噙着笑靠在宋临湘身边的栏杆上,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听得如此入神,怎么?你想去瞧瞧?”
不等宋临湘回答,他又凑近了说:“天底下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什么稀奇。”
宋临湘眉头不自觉皱起,望向他身后,徐修静不知何时已上了楼,提着他衣领向后一拉:“别在这里教坏了小孩。”
又神色认真对着小禾说:“你说潇湘阁里有妖怪?”小禾坚定的点了点头。
柳邑冷笑一身:“你怕不是玉佛转了世,专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徐修静语气颇为严肃的转向他:“我是道家中人,同玉佛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重点是玉佛吗?柳邑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最后只喘出一声粗气。
但片刻后,几人又站在了潇湘阁面前,除了破损的屋顶,同昨日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门口依旧是那用鼻孔看人的管事。他见着宋临湘一行人后,手上便摩拳擦掌起来,摆明了不欢迎他们进去。
还是小禾带着他们到了偏僻的侧门前,正好碰着一个妇人提着一篮子东西要进门去,小禾赶紧上前拦住她。
妇人的语气甚是亲热:“禾丫头?!你怎么回来了?来找茵茵吗?她现在可伤心着。”
小禾听到茵茵这名字,急切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