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桉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也看向那茶盏。
庆燕擦拭掉泪水,上前说:“殿下送来的茶叶极好,娘娘隔两日便要泡一壶尝尝。这青瓷是年前收入库房的,那日整理库房时,底下丫头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奴婢本想着不完整了就算了吧,正要收拾起来,娘娘见它小巧精致,心里喜爱,就拿了出来,总是用它喝茶。”
梁以桉面露悲色,上前拿起一只茶盏,说道:“母后喜爱的东西不多,难得有件爱不释手的宝贝。”
他把杯子放回去,苦笑一声:“罢了,庆燕,你们都先出去吧,李泉,小林子,你们留下,孤和母后说说话。”
庆燕低头:“是。”
殿内只留下了三人,加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后,一共四人。
梁以桉使了个眼色,蔺誉跪在塌旁,说着:“娘娘,冒犯了。”
他伸手搭上皇后娘娘的脉,微微用力,向下探寻脉搏。
内侧脉搏跳的又快又滑,像是被倒进热水里的泥鳅一样,但按到深处又突然变得虚软无力,像是枯黄的树叶随时可能从树上落下。
他起身用两指探了探皇后额头的温度,像是炭火一样热,但手又凉的像身处寒冬腊月。
蔺誉皱着眉,少顷,他对梁以桉说:“脉象紊乱,娘娘肝火烧的心旺,肾气却有些亏损,最麻烦的是心脉,就像是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心力衰竭。”
梁以桉难掩眼中的哀痛,他说:“御医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如今已是再无回天之力。”他不愿再说下去,只趴在皇后床榻前默默流泪。
李泉上前轻声安慰。
蔺誉把皇后娘娘的手放好,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个茶杯细细观察。
他一寸一寸摸去,杯壁光滑无比,是做工极好的窑子烧出来的。
蔺誉正要将杯子放回去,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庆燕的声音传来:“见过圣上。”
蔺誉一慌,手没拿稳,杯子就这样掉到地上。
“啪嚓-”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格外响亮。
蔺誉跪倒在地,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梁晋大跨步走过来,注意到地上的狼藉和跪倒在一旁的太监,眼睛都没抬一下:“做事不仔细,怎么在太子身边侍奉的?”
李泉跪在他身旁,诚惶诚恐:“圣上息怒,这小子平常机灵得很,许是头回见到圣上,心里激动,奴才回去定好好教导他。”
蔺誉头也不敢抬,嘴上不住地喊“圣上饶命”,在地上跪着走过去,把碎片收拾好,伏着身子不动。
他两辈子加起来拢共没见过几回梁晋,重生回来更是忙着别的事,况且宴会什么的郑青云不爱去,蔺誉也就没去过几回,所有梁晋只知道几年前郑恒捡回来一个好友的遗孤,具体是谁、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
梁以桉走到梁晋身旁:“父皇。”
梁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让蔺誉两人出去,父子俩要陪着皇后。
蔺誉双手捧着碎掉的茶具跟在李泉身后,亦步亦趋。
站到外面,阳光慢慢转动,落到蔺誉手上的碎块上。
他盯着那碎块看了好久,他慢慢拿起来,只见最大的那块碎片的断截面在日光的照耀下闪出绚丽的光彩。
蔺誉神情蓦然一凛,他把其他的断截面都对着阳光细细看去。
每一面都有。
李泉注意到他的动作,悄声问道:“做什么呢?”
蔺誉对他悄悄说:“公公,您瞧……”
旁边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瞧什么?”
蔺誉和李泉被吓了一跳,两人背过身子低头交谈,没注意身旁什么时间多了个人。
蔺誉一个手抖,差点又要把碎片扔到地上,变成小小碎片。
李泉虎躯一震,转过身子,看清是谁后连忙行礼:“见过孙院判。”
蔺誉有样学样:“见过孙院判。”
来的人正是尚药局院判孙丰,他这时候来是要给皇后娘娘把脉,只不过还没进去就见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凑在一起说话。
孙丰“嗯”了一声,又问:“你刚刚说瞧什么?”
蔺誉把碎块拿出来:“奴才刚刚办事不小心,摔碎了个杯子,幸好圣上未曾怪罪,但奴才刚刚瞧着这杯子的断面有些奇特,正想着李公公说呢。”
蔺誉第一世的时候和孙丰接触过,知道他是一个古板的老太医,医术高超但性子古怪,且只为皇上一人诊脉,怕是这次皇后娘娘实在不好了,孙丰才被派来给皇后看病。
孙丰拿起来,对着日光看去,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他问:“这是娘娘常用的杯子吗?”
蔺誉望向循声而来的庆燕,她颤着声音说道:“是,娘娘很是喜爱,几乎每日都用。”
孙丰听完,拽着蔺誉就往殿内跑,蔺誉被他扯得差点摔在地上。
等他跪在地上时,还在暗暗吐槽:“这老太医劲儿还挺大。”
孙丰对梁晋说:“圣上,臣此前一直没有找到娘娘中毒的源头,只知道可能和娘娘常喝的云雾春雪有关,但因为其他喝过的人都无事,臣百思不得其解,现下臣知道了。”
“是什么?”梁晋阴沉着脸,不怒自威。
“不管是什么茶,只要在这杯子里,都会让娘娘中毒。”孙丰说道,“只要是日出前摘下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