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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涛台塌了。
台塌之时,正是晌午,众人皆在自家榻上安睡,外头“轰隆”一声,惊涛骇浪下,无数木头石块遽然散开,滚入江中。
台上尚且有几个为多赚劳工钱正修补漏洞的工人,束着短衫,头蒸烈日,被从天而降的石块砸入江中,勉强抱住江河中浮木,瞪着腿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
随着浪涛台倒,被拦截了数日的洪波霎时鱼贯而出,江涛吟潇,无情地掀起几丈高的浪潮,一举吞没了江畔数间房屋。
“啊!”
诸官吏顾不上穿外袍,弃了小厮,急急忙忙冲至江畔高地时,见届时山洪滚动,江水惨烈地号叫,黄云卷浪,一高挑郎君不由分说地脱下外裳,“唰”的一声跳进江中——
“别跳!”
岸上有人惊呼。
江畔的高地上站满了年龄各异、形象各异的村民,更有老弱妇孺也攀着身旁人的肩膀,满眼担心地看着与惊天浪涛纠缠的那人。
此时也分不清谁是百姓,谁是官员了,大伙儿齐齐站在江岸上,相互依偎打气,无数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不可摧毁的屏障。
有一官吏认出来那跳入江中救人的郎君:
“是柳大人!”
“柳大人怎的在那?!”
“柳大人是谁?没听说过。”
一村民眯着眼睛看清了柳续的脸,了然:“原来他是柳大人啊,前些日子,他还来帮过我家抄书呢!”
“你家?”
这下又有些人认出来了,攀比道:“抄书算什么,我家那两只老母鸡,也是他送的!”
“诶,还有我家……”
一群人叽里咕噜聊着柳承之的好人事迹,旁边,唐则雪手持玻璃眼镜,死死盯着江中,急得浑身冒汗。
又一个浪打来:
“承之!小心呐!”
他在这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不管柳续听不听得到。
柳续那边,方捞起了一名工匠,将他往岸上用力一甩,骤然被浪打在当头,水糊了一脸。
“承之!别往那边去!”
那是风浪中心。
柳续闻言,刚想转身,便听到左上方有人呼救,声音急促,像是即将沉入水中,“救命!救、救我!”
奔涌的浪涛间,柳续撑着一块缀着红漆的木板,随着洪波起起伏伏,终于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头顶——
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穿着工人的服装,脸上尚有被烈日灼伤的红晕。这孩子体力耗尽,一双手死死攀着身下浮木,几近昏厥。
“把手给我!”
“承之快走!”
只见乱云飞滚,涛声震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颤,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被惊涛骇浪所覆盖。
千钧一发之际,那孩子最后使出力气,将手竭力伸出,柳续握住他的手腕,向内一拉——
“好!好!好!”
岸边连叫了三声“好”字,眼见着两人已离开了风暴中心,柳续不敢松懈,抱着孩子,飞快游向岸边。
江畔,唐则雪不顾被水卷走的危险走下高地,抓住了柳续湿漉漉的手。
——
此次水崩,除了被木头砸伤了大腿的一名工匠外,无一人伤亡。
待洪水过后,朝廷派来的赈灾钱粮终于姗姗来迟,唐则雪亲自誊写方案,有条不紊地开展起受灾房屋的修缮工作。
说起那江畔被水催倒的数百间屋子,唐则雪仍心有余悸。
幸得他此前听进耳了柳家夫妇的预警,这些天一直劝着百余户村民搬离江岸,但仅仅只靠猜想,未有实据,饶是他讲的口干舌燥,百姓却顽固地守着家中屋室。
——这长安来的官儿“何不食肉糜”,他们靠打渔为生,离了江岸,用何吃食?家中房屋,百年积蓄,圈养的鸡鸭,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个荆水下游的小村庄住着百余人,靠浪涛台最近,堤堰一泄,必然冲得渣都不剩。
唐则雪擦了把汗,看着左边穿戴朴素的大娘怀中抱了个襁褓婴儿,脚下一个三四岁的娃娃捏着泥巴,更远些,几对老人拄着拐杖在屋门口歇息。
他不顾嗓子嘶哑,高声道:“各位哥哥嫂嫂、大爷大娘,我也是出身乡野,并非什么贵族子弟,从小没了亲爹,靠娘含辛茹苦供我读书,养我长大……”
“我知如今世道不安,天灾人祸,大家过活艰难,可若是性命丢了,积攒下的钱财房屋,岂非无用?”
见有人相互耳语讨论,唐则雪续续道:“如今水患频发,前些日子上头便被冲走了几户人家,此地低洼,若是决堤,这整片土地,都会被淹没!”
这话说的严重,见这官文质彬彬,十分亲和,一赤着胳膊的壮汉大胆上前提问:“大人,你没骗俺们吧?”
“这整块地,都会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