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问了句:“你若不喜欢他,只将他当朋友,当亲人,为何当初要答应?”
金九不假思索:“他适合我啊。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脾气坏吧,但也还算能哄好。最主要的,士农工商,我与他皆属工,门当户对。而且,我家中乱得紧,人员关系乱七八糟的,得弄个能帮我打理好这些关系又不得罪人的,他光是会蛊已经能把我那些叔伯吓死。我都打算好了,谁知道今夜来这出。”
“你……打算做什么?”宋十玉明知自己不该问,却不由自主随着她的话往下问。
“嘿嘿,我就知道你想知道。”金九说着,把红薯掰成两瓣,递给他大的。
宋十玉本不想要,他没什么胃口,习惯过午不食,但看她被烫得龇牙咧嘴,仍是伸手接过。
果然好烫……
从火上刚拔下来的红薯皮上还带着火星,滚烫沿着指尖,竟慢慢流入身体。不多时,已经把体内寒气驱散不少。
金九被烫得不行,实在抓不住,只好先放在旁侧石板上晾凉。她一边双手捏着自己耳垂降温,一边道:“我要拿到金家家主之位,学会寻金术。把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收拾干净,再禀明帝君金脉分布。做完这些我就云游四海,去找那些个老头比金工,看看究竟是谁厉害。我要这天下,都知道我金九,以后史书上不会写明我是谁的妻,谁的母亲,我就只要一小段话。”
“金怀瑜,第一金工师。女,成名于十二岁,天纵奇才,无人可敌。”金九双眼发亮,在半空中比划出葫芦形状,又画了个如意,“史书会损坏,历史也会被湮没。但我的作品会流传到几百上千年后。我要全天下人都为我的手艺和才华所折服。在看到我作品那刻,都会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
“金怀瑜你睡不睡,叨叨什么呢!这又不是在林子,誓要与田鸡争高低。”金甲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骂道。听金九不吱声,这才躺回草堆中嘟囔,“毛病,大晚上不睡,明天还要赶路……好不容易当上官,结果是梦……”
金九被骂得半天不敢吱声,放轻动作捧起红薯暖手。
宋十玉盯着面前烤得如蜜饯糖色的橙黄,从中散出甜丝丝的暖香,不知怎的就想笑。
一个金九,想要做第一金工匠。
一个金甲,小小年纪,官瘾还挺大,连做梦都在念着。
看似遥不可及,实则都在往她们的未来走去。
他羡慕她们的年轻,羡慕她们的活力。
更羡慕她们有自己的目标。
对比下的自己,无趣沉闷,死气沉沉。
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办法。
这个世上知道他身份的最后一人死去。
他彻底与从前失去联系。
从此以后,漂泊无依。
宋十玉微敛下眸,趁着此时气氛正好,掰开了点红薯,咀嚼咽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做的藏金珠,还赠予过谁吗?”
“可多了,你也喜欢吗?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我还做了很多,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颜色的都有。”
“那……二十年前,你做过什么颜色?”
“二十年前?”金九皱眉,“这我就不记得了,总归是拿了不值钱的墨玉练手。那种棉多,纹多,偶尔还有微微裂的这种最好了,省得我敲开。”
对上了。
就是墨色的藏金珠。
宋十玉继续问:“十六年前,你多少岁?”
“姑娘的年纪不许打听。”金九嘴边被烫的发红,又使劲吹了吹红薯。
“好,那我换个问题。十六年前,你曾到过沧衡城吗?”
“沧衡城?”金九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到过吗?当时我与家人也恰好去过,正好看到藏金珠。当时我就在想,不知是哪个金匠做的,怎的这般厉害。这件事在我心中惦记许久,直到你去金玉楼。”宋十玉故意在这停顿,留出无数时间点和供人遐想的空间。
金九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怎的又是二十年前,又是十六年前,你想知道什么吗?”
宋十玉见她这反应,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仅到过,或许还知道些不该知道的?
他不知她的年龄,到底是看起来比他小。
推算下年纪,那会怕是还未过十岁,也是记事的年纪了。
是敌是友?
他该继续试探吗?
若是敌,他与她纠缠,这又算什么?
“没有。就只是问问。”宋十玉慢慢吃下红薯。
想着以后再问,或者不再问。
他杀的人够多了,有直接关系的都杀了个干净,间接造成重大命案的也杀了。没有道理揪着金九不放。
谁料他想放过金九,她见他不说话反倒碎碎念:“十六年前,十六年前……我倒是把藏金珠给过我二叔,由他带着我到沧衡城去看胡家从西寇国运到主城的金银器物。他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城,不小心把钱花完,还把我也弄丢了。到了晚上宵禁,我没办法,只能找个大户人家的墙根下窝着,想第二日就去找我二叔,结果……”
宋十玉蓦地侧头看她,嗓音颤抖:"然后呢?"
金九摇摇头:"能有什么然后,十六年前闹得最大的不就是帝君率军出城,结果母家被灭门吗。我倒霉遇上了,才知道我二叔原来丢下我……"
她说到这,立刻止住。
任凭宋十玉如何旁敲侧击,再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