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戈笑道:“但是效果拔群啊!”
木丁香忍不住去舔嘴角的血浆,很快又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可不是,我早上化完妆,去吓其他还没来的群演,一吓一个准,茹姐化伤痕妆的本事出神入化,都可以去应聘恐怖片的化妆师了。”
那边又在布置了,准备拍孟微熹的戏份。
段乘焕拉着孟微熹讲戏:“这一段情绪要激烈,但是你的表情要控制好,吐血的时机也是,说台词的时间看提示板.........”
他说到一半孟微熹就听不见了,他低着头没回应。
段乘焕:“......这样,你还在听吗?”
孟微熹轻轻点了点头。
段乘焕按照之前的经验,哪怕他很安静,应该都已经听进去了,因为每次他都很很好地完成自己说的要求。
段乘焕:“行吧!那么马上就开拍——道具组,血浆呢血浆袋子让他含着!”
王戈:“清场!安静!群演就位!”
孟微熹之前试过几个血袋子了,所以这次已经熟练了。
群演再次将处刑台围了起来,木丁香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不过这一次只是走位。
孟微熹离得较远。
摄影师手持摄影机站在孟微熹前面。
“1——2——3——”
砰!
他披着斗篷从拐角跑出来,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他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脚步慢了一些,然后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发了疯一样的望着前方,朝处刑台冲去。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他整个人朝前扑去——他摔了!
这并非剧本里的内容。
剧组好多人都站了起来,但被段乘焕抬起的手阻止了。
他的视线没有放在下面,地面上凸起的石板恰巧勾到了他的脚尖。
白检伸出手,攥住胸口。
“咳咳咳咳咳!”
他跪在地上,比刚刚更加猛烈地咳了起来,随即,他深深地皱起眉,下一次咳嗽,张嘴直接喷出了一口血。
他咬牙咽下了口腔中弥漫的血,腥苦的血浆滚过喉咙,带着一种灼烫的滋味,他压根没看手中沾血的手帕,直接甩在了地面上,然后他扯掉了斗篷的系线,像褪茧的蝴蝶,从厚重的外套中挣脱出来。
他向前跑去,然后在某一处骤然停下。
他看见了处刑台,听见了呼声。
他攥紧了拳头,一点点拨开人群,钻进去。
他的视线始终放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
最终他站到了前方。
他仰起了头。
颊中臼齿死死咬合,指甲嵌入掌心。
见证一般,他凝望着那个与他相伴数十载的女人。
他们是君臣,是并肩的战友,相依为命的男女,支离破碎的家人......
这不该是她的结局!
群众的辱骂声传入耳中,他为她感到不值!
凭什么,她要被受她恩泽的无知民众咒骂!
他依着她的话语,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情绪,藏了一辈子,此刻,他面上、眼中,毫不掩藏地裸露着浓烈森然的恨意。
愤怒啃噬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但是——
当他看见女人那张脸。
耳边嘈杂的声音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那般美丽。
她在说她不悔,她在说她不甘。
......他怎么能够不了解她呢?他怎么能够问的出口呢?
——————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没说台词。
王戈瞪大了眼睛,他赶紧去拽段乘焕的衣服,早站起来,十分靠近镜头的段乘焕却一把将他的脸按回去。
摄影师朝段导那边望了一眼,段乘焕对他做口型“继续继续!”
白检几乎要迸发出狰狞的面庞,随着时间在死寂中的流逝而缓缓蜕变成平静,然而他嘴角与身上梅花般的血点,直叫人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
当是时,人头点地。
他看着地面的某一个方向,在人群的包围中,蹲下来,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但那手终究没能触及。
白检弯腰,收回手,捂着肚子,不停地干呕,那种样子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呕出去。
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了。
他的肩膀颤抖起来,那幅度越来越大,紧接着,他扬起了脸。
他的笑容惨烈却放肆,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丝惨叫,一丝笑音。
笑着却像在撕心裂肺的嚎哭,说哭又没有一滴泪。
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在胸口。
痛极、恨极、又无力至极!
寂然的笑持续了许久,他的身体晃了晃,支着地站起来,扫了扫洇出血迹的膝盖那上面的灰尘,拍了拍袖子,端正起身。
他收敛表情,藏起所有思绪,像一个即将上朝的宰相,堂堂正正地迈出脚步。
百姓满脸恐惧,而所有无声的视线目送着他刚硬的背影远去。
这是一组连续的长镜头,倒退着的摄影师一直追随着他的正面,也在人群中拥挤,同时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在他跪在地上笑的时候,他在他身边旋转,也收入了其他群演的表情,随着他起身,镜头也由低拉到高......他全神贯注盯着镜头,脑中接连不断地闪过自己曾经学过的所有拍摄技巧还有导演和自己多次嘱咐的构图定位。
就在镜头中的主角背影缩小到一定距离的那一刻,一种直觉掀翻了他的脑壳——这将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最佳镜头。
砰!
孟微熹走到了一定距离,听到了板子的声音,折了身子,蹲在了地上,他的脚软了。
秋良最先跑到他身边检查他的膝盖,他掀开裤腿:“擦破,流血了,先清洗一下吧,上个药。”
他又直接跑走去找医疗箱。
孟微熹有些发愣。
那边王戈问段乘焕:“......他没说台词,怎么办?”
段乘焕转向旁边的编剧何文珠,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改剧本!”
段乘焕大笑起来:“太爽了哈哈哈哈哈!”
何文珠也站着,她拿着笔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孟微熹被秋良扶起来送到一边坐着上药的时候,灵魂才回来了一点,他对着靠近的段乘焕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导演,我摔了,而且我忘说台词了,等会儿还要补拍。”
段乘焕满面红光:“你要不自己看看拍出来的?补拍是不可能比得上这个了,你能演得出来也不一定能拍出来!”
孟微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陂着脚也要过去瞧一眼。
秋良:“哎呀导演,让他等会儿!”
段乘焕直接让摄影师过来给他瞧。
看完孟微熹松了口气,五官没有乱飞就行,控制得还行。
奇怪的是,他仔细看了半天,其实看不出来自己演技到底如何,只知道自己还算投入,他又瞧了瞧导演,他似乎很满意,那就还行吧。
不过这手持镜头拍摄的一整段控制得可真不错。他又多看了几遍。
木丁香在台上早就看呆了,妆都没去卸了,问他:“你怎么不说台词了?”
孟微熹:“.....我刚刚看你表演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句台词,他不太可能问出口,因为已经看到了啊。”
在正式拍摄中,她很好地将那种感情的层次感用表演呈现了出来。所以不需要问,不需要台词。
沈璋喉珠滚动了两下,“那刚刚那一串动作也是你提前想好,设计好的?”
孟微熹皱眉想了一下:“这个.....我没想这么多,我可能是平时看的片子比较多,无意识就模仿了一些人的表演方式。”
木丁香抿嘴笑:“这种请神上身的状态真令人羡慕。”
孟微熹朝着夜光那边望去。
人形的口罩夜光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蓦然间,孟微熹胸口也萌动出几点生动的震颤,自己却也没有意识到,那种情绪的真面目,失去稳定速率的心跳,他只当是入戏过头还未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