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稚京一踏进怀景酒楼,便有守卫去通禀曹陆。
曹陆才伺候楚殷躺下,出门便听到这个好消息,忙将下楼亲自将温稚京迎上去。
骆老在温稚京来之前便回去了,曹陆领着温稚京去了楚殷的屋子。
“陛下就在里面。”
温稚京看着紧闭的房门,心底忽然生出几分胆怯之意。
她站在门前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推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曹陆和屋外的几名护卫适时退了下去。
温稚京一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明显的血腥气,黛眉不禁蹙起,她巡视一圈,在软榻上找到了楚殷。
不同于往日的偏执痴狂,此刻的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安静得不像话,单薄的雪衫从软榻垂到地面,俊容上毫无血色,双眸紧闭。
若非瞧见他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她险些以为他已经死了。
温稚京眸光微敛,抬脚朝楚殷而去,在软榻前站定,神色迟疑,试探地唤了一声:“楚殷?”
榻上并未传来回应,青年依旧沉睡着,连眼皮都未曾动过。
温稚京这才确信,楚殷确实陷入了昏迷。
耳边忽然回荡起曹陆方才的话。
“骆老先生说,陛下体内的毒虽已除去,但能不能醒,就看陛下的造化了……”
若是醒不过来……
温稚京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出神。
心不知为何,越跳越快。
她呼吸急促起来,忽而抬脚走近,在软榻边坐下。
良久。
案前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温稚京双手紧握着匕首。
这匕首,是她放在身边用于防身的。
出门前,她特意将匕首带上。
她想杀了楚殷。
若是他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温翁玉还活着,盛京那边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和温翁玉,就能永远在这个小村庄里安度余生。
反正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
他罪大恶极。
她杀他,不仅为了报仇,也是为民除害。
而楚殷一死,以楚雅的狼子野心,也会重新挑选一名傀儡坐上皇位。
尖锐的匕首抵在楚殷喉间,周遭声音仿佛都尽数退去,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声,仿佛要震碎了她的鼓膜。
温稚京握住匕首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被匕首抵住的皮肤。
脖颈处,血管在肌肤下若隐若现,那层脆弱的屏障,好像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刺破……
屋内的火烛,被夜风吹拂得摇曳不止。
温稚京闭上眼睛。
一张熟悉的面容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时而温润,时而冷傲。
会为了一点小事,非要与她争个高低,仿佛永远不会低头一般。
也会在她转身离开之际,极尽卑微地哀求她再看他一眼。
会因她随意的逗弄而红了脸,佯装冷淡地推开她,也会因为她多看几眼别的男子而气得把自己关起来。
会对她体贴入微,会哄她开心。
哪怕误会她给他下了致命剧毒,也未曾想过要杀她。
会缠着她,一遍遍的,执拗地让她表明心意。
“温稚京,说爱我。”
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东西了。
她快忘了。
曾经的他们,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眷侣……
那无数个缱绻的日夜,他是否也会如她现在这般,想过杀她,最后却还没有下手?
许久,温稚京终是将匕首丢开。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像是丢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那逼人的心跳声渐渐隐去。
温稚京睁开眼,看向榻上的青年,眼眶通红。
他的脖颈上,被匕首抵住的地方留下了一点薄红。
明明只要往下一刺,她就可以报仇雪恨了。
可是,为什么下不了手?
她曾无数次想过让楚殷死,甚至想要亲手杀了他。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解气,畅快?
还是……
直到方才,她忽然发现,她好像不那么希望他死。
前方好似迷雾重重,她渐渐看得不真切了。
温稚京待到后半夜便离开了。
曹陆一直守在楼下,未敢离开半步,听到楼上传来利器砸落的声音,心下猛跳,旁边的守卫已经将长刀抽出来了,却被他制止。
曹陆看向楼上,他相信,温娘子生性纯善,不是那种人。
果然,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楼道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曹陆连忙起身迎上去。
温稚京下了楼,对上曹陆担忧的目光,冷淡道:“他还未醒。”说罢,余光瞥见四周浑身警惕的守卫,嗤笑一声,“也没死。”
曹陆满脸歉意:“老奴深知温娘子不是那般趁人之危的人……”
“不,我是。”
温稚京冷漠地打断他的话。
她将匕首丢出来,‘哐当’一声,像平静的水面炸起了一阵水花,守卫应声拔刀围了上来。
曹陆慌忙抬手制止,不解地看向温稚京。
温稚京轻笑,“我是想要他死,不止一次,可我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还爱他吗?
“不杀他,是为了燕国的百姓,而非我有情,以他的罪孽,足够我杀他千次万次了。”
曹陆心中复杂,朝温稚京深深鞠了一躬:“谢温娘子大义。”
温稚京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
曹陆却忽然叫住她:“温娘子!”
走到她面前,又道,“夜深了,温娘子不如在此歇下?”
温稚京抬眸看他。
“你不怕我真的控制不住杀了他,还是说,你想找人监视我?”
“老奴绝无此意。”怕温稚京误会,曹陆赶紧解释,“老奴也相信,温娘子不会杀了陛下,正如娘子方才所说,您若真想下手,早就得手了,只是骆老先生说,陛下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温稚京明白了,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还会来的,直到他醒来。”
她抬脚往外走,这一次没人再阻拦。
温稚京走了几步,忽而停下,转身看向曹陆。
“不过我有个条件,待他醒后,你要劝他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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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拂过,一只蜻蜓落在池中的残荷上。
温稚京在院子里剥着莲子,目光不由得被那只蜻蜓吸引,忙唤阿昭过来,一起将院子里晒的豆子和被褥收起来。
雷雨眨眼便至。
温稚京坐在檐下,望着雾蒙蒙的雨帘,思绪渐渐飘远。
楚殷昏迷已有月余了。
这些日子,她得空了便会去看他,喂药,再试图唤醒他。
汤药针灸亦一次都没有落下,楚殷却从未醒过来。
大夫说,他这是被魇住了。
许是有什么东西在梦里拖住了他,才迟迟不愿醒来。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不愿醒来?
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须臾,院门出现一道青色身影。
娄清泽提着伞进来,便对上温稚京的目光,莞尔一笑:“怎么这般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