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把王爷当做了仇人吧……看着自己的仇人过的更好,只会愤怒,不可能高兴,更不会后悔。”
姜眉想不到母子为何还能变成仇人,她一直想着,若是自己的命不是这样苦,嫁一个寻常人家,能有一个小女孩,一定千百倍地对她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王爷为何落下了寒疾吗?就是因为太后和陛下,当年太后想要扳倒宜妃,陛下亦不想让四皇子挡了自己的太子之路,便想到了利用王爷。”
“陛下也做了这件事?”
姜眉难以置信地写下这两个字,上一次陛下来王府探望顾元琛时,她完全感不到他会是如此心机深重之人。
“做了,旁人都说陛下爱护幼弟,自王爷从冷宫出来便一直呵护怜爱,教王爷读书骑射,可是真到了那种不得不用时候,他也不在意王爷的生死如何。”
顾元琛在冷宫多年,本就身体羸弱,畏惧寒冷,那一日下着大雪,却偏偏被他最信任的皇兄带到霜镜湖边上去玩蹴鞠,那球被皇兄不慎踢开,飞滚到了别院去。
“琛儿,我去找球,你在这里等我。”
“我怕,皇兄不要走,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即便顾元琛当年只有六岁,却也本能地感到了异样,出门前一向不理会他的母妃喂他吃了一块糕点,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暖裘,他不觉得暖,只觉得惶恐,可是二皇兄带他出去,他便没有推辞。
顾元珩犹豫了片刻,甩开了他的手,还是去找那球了,很快那随侍的宫人便问他,是否想喂霜湖中的鱼儿,里面的鱼儿有藩国进贡的紫银鱼,很是好看。
六岁的孩子,也正是最爱玩乐的,顾元琛最喜欢活泼轻跃的鱼儿,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未归的皇兄,点点头,等着那宫人拿来鱼食。
离开前,那宫女似有犹豫,为顾元琛认真擦去了脸上的雪水,为他系紧兜帽,握住了他攥紧在衣袖下冰凉的手。
今日的天气并不暖和,却没人关心他冷不冷,哪怕是为他带上一个手炉。
“殿下……”
她的声音似有哽咽,顾元琛笑了笑,因为以往这个宫女从不对他这样好,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何公公会疼他。
“殿下,千万不可到冰面上走动,特别是冰上破洞用来投放鱼食之处,奴婢很快就回来了。”
“没事,我还要等二皇兄回来。”
稚子没有等来他的二哥,却等来了另一位兄长,以及一位平日里待他很好的母妃。
“母妃你看,那是七弟!”
“七弟,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有——”
四皇子的手臂被轻轻拉住了,母妃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即便远处他多日不见自己的七弟,想要问他是否是恼了自己前日不带他去聆雨楼听戏。
他只是看七弟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可怜而已。
“怎么了,母妃?”
“嘘——”
雪簌簌地下,四皇子站久了都觉得有些冷,也不知道为何七弟今日一人站在湖边,身边没有常伴着他的那个小宫女,也没有那个大太监。
“娘娘……没有旁人了,这湖还不曾冻结实。”
“动手。”
四皇子的眼睛被母妃的手蒙上了,被母亲抱起,因而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甚至能听到她激烈的脉搏声。
“啊——你是何人,怎敢谋害皇子!”
宜妃不知是从何处跑来了一个宫女,自己的人才刚将那小孽种无声无息地推进破裂的冰面下,她便跑了出来,乱喊乱叫着,随后跳下水去救人。
凉意自头顶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这才意识到为何今日徐贵妃那个贱人会突然跑到她的宫中生事,为何二皇子会邀自己的孩子前来霜湖玩蹴鞠。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都是各有各的预谋,各有各的算计,唯独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是顾元琛。
何永春回忆起当年之时,便不由得老泪纵横,满心愧悔。
“我那天就不该离开殿下……”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不再喊王爷,而是殿下,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殿下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细枝末节,我只知道那个救了殿下的宫女死了,殿下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两夜后退了烧,身体愈发冰凉。”
那时就连太医都说无力回天了,先帝无情,便已经让人预备好操办七殿下的后事。”
可是他偏偏没有死。
哭得顾元琛醒了,醒在徐贵妃的怀里,她肝肠寸断,不愿让人带走已经“病逝”的七皇子,正如她多年前抱着已是死胎的八皇子,哭诉自己所生并非旱魃妖怪。
她哭求着不要走得孩子没有死,缓缓张开了双眼,旁边的宫人比她更为惊喜,哭着去告诉旁人,告诉陛下。
“七皇子没死!快来太医!”
何永春直接背着顾元琛跑去寻找太医,可是半路上他却不让背着,反而紧贴着何永春的后辈呢喃道:“她要杀我,她想让我死,二哥也是,他们要杀了我……”
“殿下?”
何永春一愣,将人放下,揽在怀里。
“殿下可不要说胡话,这——”
“我没有!我没有!”
撕心裂肺的呐喊,带着未脱的稚气,泪水夺目而出,却又很快被他压制回去,他用无力的拳头捶打着何永春的胸口,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更是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可是他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的母亲要他死,他早就该明白,从前只是假装不知道,直至今日。
何永春记得就是从那一刻起,殿下说话时,不是带着掩饰的笑意,便是含着凌厉的冷。
他和顾元琛在风雪里站了许久,最终顾元琛发话了。
“何公公,我没事,你带我去见父皇,我想好要怎么做了。”
那一年他才六岁,他醒来了,没有去见太医,反而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皇,被父皇抱在怀里,他没有哭诉,也没有乞怜。
先帝问他想要什么,为什么母妃没有前来,他说自己饿了想吃些东西,父皇和母妃为他伤神多日,他理应来见父皇,经此一难,更当感激生养之恩
这样小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会撒谎,说什么话,自然是由心而发,不曾有半点虚造,先帝很是受用,出于怜子之心,便让他留在紫宸殿过夜,甚至亲自考查功课,同用御膳,夜里同寝一榻。
直到半月余后宜妃的母族被查抄斩首,宜妃被毒酒赐死,当日夜里顾元琛做完了功课,忽然在洗澡时躲闪逃避,沉默不言。
“怎么了,琛儿?”
“孩儿软懦,让父皇失望了,其实事到如今……孩儿还有些怕水。”
“这又如何,只怪那贱人歹毒,竟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琛儿莫怕,待春日回暖之时,朕亲自教你浮水之法。”
“不!不要……”
见到一向从不轻易落泪的稚子大声哭泣起来,先帝便觉疑虑,询问究竟为何,是否是因为心生胆怯。
“孩儿不想让父皇下水,水下有水鬼抓人的衣服,儿臣当日都要被冻僵了,呛了许多水,却都被拉着,上不去。”
“孩儿不想让水鬼伤了父皇。”
先帝刹那间愣在原地,回想起七皇子落水诸多疑点,被这一句话点透,不由得暴怒而起。
“来人!带七殿下下去照料!”
何永春按照顾元琛事先的吩咐同其他宫人一同进来,抱起了抽泣不止的顾元琛。
“等等,你是叫何永春是吧,七殿下幼时你就侍奉着了是吗?”
“是,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之怒,不容半点疏漏,几句惊心的问答之后,先帝怒掷茶盏,本欲前往兴师问罪,还未走出紫宸殿,竟当场咳血昏死过去,顾元琛装作受到了惊吓的模样,哭喊着直至太医前来。
众人喧闹之间,他才藏起惊惧之色,面无表情地同何永春默默退至了偏殿。
天在下雪,他走出温暖如春的正殿时打了个哆嗦,便让侍女为他备下一碗牛乳羹。
喝着牛乳羹,顾元琛觉得滋味有些淡了,还让人往里面放了一些糖,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着,却面无半点悲色。
“殿下,您别难过了,今日我们算是报了当日——”
“不够。”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报复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