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贤十三年秋。
残阳如血,桲州城方向的浓烟滚滚,仿若一只绝望的手,伸向铅灰色的天空。临州城外的流寇营地却是一片欢腾,好似沸腾的油锅,喧闹不止。
营地中央,数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势旺盛至极,那高高蹿起的火苗足有丈许高,疯狂地舞动着,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火星随着热气腾腾而起,飘散在夜空之中,宛如一群乱舞的流萤。火上架着的牛羊被烤得滋滋冒油,油脂不断滴下,瞬间在火中蹿起阵阵橘红色的火苗,恰似他们今日肆意张狂的气焰。
流寇们围坐在篝火旁,粗糙的脸上洋溢着扭曲的兴奋。他们衣衫褴褛,补丁层层叠叠,散发着阵阵酸臭气味,却在这胜利的狂欢中肆意放纵。有人高举着酒碗,酒水在晃动中洒出,沿着碗壁潺潺流下,浸湿了他们满是污垢的手。
“哈哈哈,桲州粮仓已毁,那传闻中的江戬,江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没了粮看他们的烂命能撑几日!我流寇大刀挥遍东平指日可待,来日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
铁屠雄大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残忍与得意,酒水从他的嘴角喷出,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旁边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在营地中回荡,惊得周围树上的鸟雀扑簌簌乱飞。
他们互相推搡着,打骂着,抢夺着烤好的肉食,全然不顾形象与秩序。一个瘦高的流寇猛地撕下一块肉,滚烫的肉汁溅到脸上,烫得他“嘶”了一声,却毫不在意,只是咧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大嚼起来,汁水顺着下巴滴落,滴在他破旧的衣襟上,瞬间洇出一片深色的污渍。
“听闻那北境和南境的匈奴也不安分,桲州今年丰收不易,那粮仓就是东平军的命,哈哈哈,我们烧了他们的命根子,大虞如今恐怕不久就亡了!届时金银财宝,美人江山都是我们大流国的囊中之物!”
流寇皆跟着大笑起来。
这流寇大笑着说,手中拿着酒坛,仰头痛饮,酒水从他的喉咙涌出,打湿了他杂乱的胡须,一些顺着脖子灌进衣领,他却只是抹了一把嘴,继续灌酒,眼神中满是癫狂与迷离,脸颊因酒精的作用变得通红如猪肝。
“你为何不喝酒!”铁屠雄醉眼眯着,盯着宋铭,厉声喝问。
宋铭忙举着破碗假意抿了一口酒,用袖子遮过,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将那碗酒尽数泼在地上。
四周迷醉着,没人看到他的举动,只是不少流寇盯着那一闪而过的白皙,早就蠢蠢欲动了,可惜碍于铁屠雄,无人敢对他上手。
宋铭虽听不太懂流国话,但至少能听到“大虞”“桲州”“粮仓”之类的词语。
这群蠢货怕是不知道他早就通了流寇军中细作给江大将军通了信,他们烧毁的粮仓中的粮食早已掉了包,那仓中烧毁的不过是盖着一层粮食袋子的干草。
宋铭慢慢挪坐在营地的角落里,眼神看似迷离于那跳跃的火光,心中却在暗自计算着每一个流寇的位置、每一处可能的逃脱路径。
周围是流寇们粗俗的笑骂声和酒碗碰撞的声响,他们为成功烧毁桲州粮仓而忘乎所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沉浸在这短暂的胜利狂欢之中。
酒过三巡,流寇首领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恍惚,口齿也不再清晰,一个个摇摇晃晃,最终瘫倒在席间,不省人事。宋铭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看守马匹的那个小喽啰身上。那喽啰也被酒气熏得脸颊泛红,倚着一根木柱,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很困了。
时机已到,宋铭猛地站起身,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看守。还没等那小喽啰反应过来,石头已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一声闷响,小喽啰应声倒地,没了动静。宋铭迅速解下缰绳,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向着营地外飞奔而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喧闹后的死寂。
有几个尚未完全醉倒的流寇听到动静,挣扎着起身,想要阻拦,但他们脚步踉跄,像没头的苍蝇般乱撞,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铭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宋铭伏在马背上,风在耳边呼啸,他知道,这只是暂时逃离了虎口,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危险,而前方是未知的迷茫,但此刻,唯有这匹马和这无边的夜色,承载着他求生的希望,向着远方奔去,奔去……
宋铭骑在那匹剽悍的战马上,身子前倾,紧紧伏在马背上,仿佛要与这匹救命的坐骑融为一体,向着济州方向一路风驰电掣般地狂奔。
狂风在他的耳边肆意呼啸而过,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像是桲州城、临州城无数百姓们在遭受劫难后发出的绝望呼喊,一声声、一阵阵,催促着他快些逃离这罪恶滔天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