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的孩子保住了,只是据太医说,她精气血都大伤了,往后五个月定要一再注意,否则恐怕这孩子还是要保不住的。
可是安七对此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一直侧躺在床上,睁眼就是流眼泪,睡着了眼睛也是红肿的。
这样下去,孩子怎么稳得下来呢?
朱宜修虽然心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却没有守在安七身边,反而是玄凌隔三差五的来看她。
在又一次动了胎气之后,玄凌的耐心似乎耗到了极限。
当天甄嬛狠狠告了慕容世兰一状,玄凌直接让慕容世兰降为了贵嫔,连封号也收回了,可以说她就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就连一宫主位都不是了。
且禁足宓秀宫两个月,月例减半六个月。
要是往常,慕容世兰早就闹起来了。
毕竟禁足扣月例降位份褫夺封号这些说着可怕,但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玄凌会遗忘慕容世兰。往常的她一颗心都系在玄凌身上,所以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事,她一定会焦虑到睡不着觉,每天都费尽心思的想要见玄凌一面了。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她异常的安静,禁足期间就真的是老老实实的禁足。
玄凌也不管她,只在看望安七的时候好言劝道:“你是双身子的人,怎么能这样消沉?”
安七拿背对着他,有气无力的说:“没了就没了吧……反正臣妾也不配。”
玄凌皱眉道:“谁说你不配?朕还不够宠爱你么?”
安七道:“是臣妾担不起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喜爱,臣妾太蠢了,一而再的帮凶手逍遥法外,却让无辜的人受尽冤屈。”
玄凌这才明白了原因——原来这小丫头是觉得自己太自大了。若是之前判断对了也就是了,只可惜通通错了,那对她来说,就是帮着慕容世兰陷害甄嬛和沈眉庄,相当于给凶手递刀子,不啻是亲手毁了她心里的正义。
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
可对于安七这样的人来说,这真是极为不得了的事了。
玄凌哭笑不得,摇了摇她,道:“可世人都会犯错,知道错了能改也就是了,毕竟你可知道一句诗叫做——往事暗沉不可追。”
安七却并没有被安慰到,仍旧消沉道:“臣妾为虎作伥,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怕是数也数不清了……”
“那些因为臣妾多管闲事和自以为是而保下来的凶手,又害了多少人……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该算在臣妾头上呢?”
安七苦笑一声:“……算了。”
竟是心灰意冷了。
玄凌真是束手无策——他就不是会安慰人的主儿,这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八百年前就摆脸子了,了不起就不来看她了嘛,他又不会少块肉。
但是安七不一样啊,安七是他从前没遇到以后估计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的珍宝,这丫头认死理,一根筋,真是个能“以身证道”的角色。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歪了,这能不崩溃吗?
玄凌愁得几乎要揪自己的头发了。
“朕已经处罚了慕容贵嫔了,你若实在是无法放过,不如便去见见她,亲口去问她,可好不好呢?”
安七似乎一下子陷入了纠结,半晌,几不可闻的轻轻“嗯”了一声。
行叭,有反应就行。
玄凌想了想,又补充道:“只一点,多带几个人保护你安全。”慕容世兰虽然平时对安七千好万好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她恼羞成怒了怪到安七头上。万一到时候推搡起来,安七可是个差不多六个月了的孕妇啊,怕不是要一尸两命。
安七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沉的睡了过去。
玄凌看着她难得平静的睡颜,惆怅的叹了口气,心里竟然在埋怨——什么时间不好,偏偏挑了个安七在的时候说。其实慕容世兰作恶多端,他多少也有些猜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甄嬛把这些事捅出来,无外乎就是想让他给个交代。这本身就是折了他的颜面了。何况甄嬛还说“此事并非昭容娘娘不可听的”,这不就是故意说给安七听的吗?
伸张正义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在伸张正义的时候无视慕容世兰父兄目前的地位以及故意将事情闹大,只能说甄嬛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玄凌对甄嬛本就冷淡,如今就更是不想再看见她了。
甄嬛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再不服气也只是憋着,尽量安心的在棠梨宫内养胎。
安七拿了玄凌特意给她的许可令,只带了清池清溪两人便去了宓秀宫。
昔日热闹非常的宓秀宫,如今却是凄清寂寞,只有宫墙附近的几棵树上还零星的传来几声鸟叫。
安七正要进去,却被人叫住。
“昭容娘娘。”费云烟提着裙子走过来,拉住安七道:“娘娘可是要进去?”
安七微微点头:“正是。”
费云烟一脸惊慌,道:“娘娘别犯傻,里面那位从入宫以来一直都顺风顺水,脾气又最是嚣张跋扈的,如今骤然跌了这么大一跤,那脾气又能好得了?臣妾与曹婕妤是一点也不敢去的。”
安七垂下眼眸,嗓音仍然十分温柔,道:“多谢你关心——但是本宫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和慕容贵嫔说清楚。”
费云烟拦不住她,只好叹了口气,怏怏的走了。
早些时候她还陷害过安七。
可是安七是一个太温柔太赤诚的人,那时候为了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人,一整个后宫的太监她是亲自一个个问过去的。虽然到底是没找到人,但是那些辛苦费云烟是看在眼里了的。
她觉得愧疚,可却找不到地方弥补。
唉。
安七神色平静的踏进这个她曾来过无数次的宫殿,让清池清溪打开大门。
颂芝迎了过来,一见安七眼睛都亮了:“昭容娘娘!您可算来了,这几日我们娘娘可受了不少委屈呢。”
安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与颂芝擦身而过。
颂芝有些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只好自己下去准备茶水。
慕容世兰端坐在椅子上,见安七慢慢走来,心里猝不及防的狠狠缩了一下,让她不适的皱了皱眉,道:“你还肯来。”
安七拉了拉嘴角,总究还是笑不出来,只好说:“我有事要问你。”
现在安七的位份比慕容世兰的还要高,她也不想直呼其名,便换了你我之称。
慕容世兰身子动了动,没忍住道:“无论要问什么,你也该先坐下,六个月的身孕了,胎气又不稳。”
安七听惯了她的话,闻言马上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之后表情都僵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问什么?问吧。”
安七把手放在心口按了按,才稳住自己的声音,道:“那些事真的都是你做的吗?”
慕容世兰顿了顿,直视着她:“你觉得呢?”
安七张了张嘴。
慕容世兰又不敢听到她嘴里的任何肯定了,马上说:“对,都是我干的,你很失望吧。”
安七张嘴又合上,反复几次,才艰难地说:“甄容华说,最开始指使小印子和花穗给她下药的人也是你,后来小印子和花穗冤枉我,也是你授意的,是这样吗?”
甄嬛:……???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安七:我说你有你就有:)。
慕容世兰一时间怒气几乎满格,又马上平静下来,极为坦然的说:“那绝不是我干的。下药的是丽贵嫔,冤枉你也是她自作主张,为了救你出来,我还专门去找了太后,你不该怀疑我会害你。”
安七又说:“最开始的时候,内务府总管是黄规全,有一月他不给我月例——甄容华说,这也是你授意的……”
“……”
这又是猴年马月的鸡毛蒜皮的事?
甄嬛是三四岁吗?怎么什么事都要告状?
慕容世兰忍不住皱眉,说:“你不要以为甄嬛就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装神弄鬼的人就是她,也是她自作主张把身边的下人毒哑了,最后那人被她推出去顶罪,皇上才让人把他乱棍打死的。”
安七表现出十分的震惊来:“这又是……”
慕容世兰冷笑一声:“不是我狠毒,是你过于天真。在这个紫奥城的后宫,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安七惊诧过后,却摇了摇头,坚定的说:“不,你错了。我只知道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光明磊落日月昭昭的人物,她一直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我不及万一。”
慕容世兰嗤笑一声:“别傻了好敏善,皇后光明磊落?那这世上再肮脏卑鄙的也没有了。”
安七猛地站起来:“住口!你根本没有证据!”
“证据?”慕容世兰冷冷的看着安七,道:“证据是最容易伪造的东西,你若是想要,多少我给不了你?”
安七气极了,却又笨嘴拙舌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才失望至极的说:“我本来还抱有希望,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我奢求罢了!我讨厌你!”
一句小儿家玩笑似的话,却似乎是她能说出来的最重的话了。
说完她眼眶就红了,却不想再面对慕容世兰,转身就快步走了。
慕容世兰抓紧了扶手,却到底是没有把人叫住。
端着茶来的颂芝又一次和安七擦身而过,只觉得好像是有一阵风卷了过去,一脸茫然的问:“娘娘,余昭容这是怎么了?”
慕容世兰疲惫的叹了口气,之前撑得板直的腰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力气回答颂芝的问题了。
系统看着安七满脸愤怒的回到自己的敏芳殿,突然冒了出来:【不是我狠毒,是你过于天真——你天真?hetui——】
安七回首就是一个螺旋飞踢:【我让你这么阴阳怪气了吗?】
系统上一只残破的风筝一样飘得远远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回来了。
【嗐,因为我飘了。】系统抖了抖灰,正色道:【主子,你这都是在干什么呢?我怎么看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