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山路腾起轻雾。
山边云散了些,霞光几道坠入林间,路上笼了半边雾气,刚染上金红色就让一道仓促的身影撞开,暖意尽消。
江焰琅抬手拂去帽檐的水珠,仰头时又落了几滴在脸上。
这晨间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好险他捡了顶挂在树枝的可怜笠帽,可惜没顶大用。
沿着山间小道走了一夜又淋了雨,江焰琅的衣裳也差不多湿了个透彻。此时濡湿的黑发贴着皮肤,只有额前两道红绳倒是干净清爽,两颗错落的小黑石头缠在其中,淬着光,显眼了一瞬又被压低的帽檐遮住。
尽管走得匆匆忙忙,江焰琅却并无目的。
他需要用忙碌掩盖一些困扰他数月的问题,否则那些围绕着某人的疑问会时刻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恍如魔音——
为什么于惊川悄无声息地走了?
于惊川会去哪里,难不成死在犄角旮旯了吗?
不,他那么厉害,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所以为什么于惊川突然不见了?
江焰琅花了两个月才说服自己他名义上的师父走了,那个捡到他的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不要他了。
他在于惊川取名为望三思的竹屋里等,看晨露聚在草叶尖,看日升月落,看那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路。
直到干粮见了底,他不得不接受事实,总不能饿死在深山老林里。
江焰琅抬头,遮着竹楼的树梢挂了把新锻的刀,他其实早就看到这把刀,像是临别赠礼。
每个画面都在告诉他,你也该走了。
山路蜿蜒,岔路众多,他多年前和于惊川上山时就没记得路,下来时更是看哪儿顺眼往哪儿去,这歪打正着的,竟听到了摇铃声。
江焰琅朝那深山老林独一的烟火气奔去,只打算抓人问路,没成想拐个弯看到的竟是傍水而建的小阁楼。
阁楼前用竹篱围了一圈,门楣简陋,但不显寒碜。
篱笆里头摆了几张桌椅,已经有人入座,隔着热腾腾的茶水饭菜向江焰琅投来一眼。
弄铃的牙郎也注意到他,一双狐狸眼弯了又眨,将他上下扫视了两遍,嘴上也没闲:“唷,小哥儿,路途坎坷呀,进来歇会儿?”
这深山里突兀出现的茶馆到底透露着几分诡异,江焰琅很难不多想,又想不出所以然。
身上冷意渐浓,篱里热茶飘香,除了揽客的人生着一对狭长眼,薄唇笑面妖里妖气,其他的都属实诱人。
他颠了颠腰间布袋,于惊川送他的盘缠够多,不至于吃不起一碗黑店热茶。
于是江焰琅道:“烦劳小二了,给我上碗茶就好。”
他挑了离门最近的那桌,解下身后那把似弓非弓、用布缠了个遍的刀,然后一把扔到桌上,旁若无人松筋动骨。
歇下来他才觉得有些累,又听着溪水潺潺,不消片刻就犯了困。
狐面小二端了茶,到面前才发觉他在打盹,一时间表情复杂,放茶的动静都大了些:“小哥儿,我见你这刀样貌不凡,是出自哪位侠士之手?”
江焰琅迷迷糊糊睁眼,左右看上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悄声说:“不知道,其实我连使不使得出刀法都不清楚。”
毕竟于惊川从未让他使过真刀,他用得最多的是树枝。况且这刀来历不明,他有点怕是于惊川抢来的,暂时叫它不见天日。
狐面小二:“……”
那你装模作样的跟练成绝世大法一样做什么?
江焰琅喝了茶,浑身舒畅,见小二杵他面前没走,索性问道:“这店修在此处,难道山下有大市——”
这句大市一出,紧跟着就是叮铃哐啷的响动,在这清净之地稍显热闹及复杂。
江焰琅下意识捧着碗向内室看去,狐面小二像是见惯这种场面,衣摆一掀便坐到江焰琅对面,毫无负担地混入吃茶人里。
“往来生意场,不缺闹心人。”小二掩面哼笑,挑眉去瞧神色恹恹的小公子,“小哥儿方才问及大市,殊不知这山下只有片桃源地,能找到这儿的江湖客皆为能人异士,我见你不知路途,又面生得很,不知师出何门?”
江焰琅本就觉得这店不靠谱,见他在此情境下还要刨根问底,尽管自己没什么底也觉出几分异样。
店内的吵闹此时波及至店外,木箱锦袋不要钱似的扔出来,镶金带银的砸在地上,那声响,听着都贵。
“诵春堂内不得吵闹,我说了三遍。”
冷洌的女声一出,院内寂静无声。
诵春堂?
江焰琅心中轻念这个名字,没找到踪迹。他在山上住了几年,身边往复就一个于惊川,这诵春堂离得也不远,那人却从未说过。
思来想去,徒生几缕怨念。
他目光逐渐幽怨,冷不防见那扔出来的一堆东西咕涌了几下,还没凝神就看见几个灰衣服的年轻人蹭地钻了出来,指着门口大叫:“你又是什么人?我跟你没话说,让掌柜的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