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美被丽达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怪的……
但看在丽达右手手里握着的骨笛的份上,不得不坐过去。
对钱佳美而言,那支骨笛抽起怪谈来可真疼啊,疼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走神的钱佳美听到丽达温温柔柔地问:“为什么找上周珊。”?”
钱佳美无所谓地回答:“没有理由啊,恰好看见你了嘛。”
丽达继续温声细语地问:“哦?那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就下手呢?反而拖到高三。”
“啊?这个……这是因为,不是我不说,这种事情大家懂得都懂,不懂的也解释不清楚,因为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就这样喽。”
钱佳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本以为丽达会因为自己含糊的言辞而生气,没想到对方却好像真被糊弄住了一样,认同地点头。
钱佳美刚松了半口气,丽达就笑容不变的语出惊人。
“钱佳美,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死因呢,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将怨气发泄到更弱小的人身上的这一事实呢?”
听完钱佳美的脾气就炸了,阴森森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敢面对自己的死因,我不是在欺负弱者,我是——”
丽达语气沉着而不容拒绝地打断道:“帮助他们。”
“你是想这么说是吗?你要帮助和你一样又尚未解脱之人,你在周珊身上看见了与你相同的特质,觉得需要你去干预,去帮助,是吗?说下去,继续说。”
钱佳美没有在意丽达不称“我”,而称“周珊”的这一点,只是闭嘴不肯开口,然而一闪而过的惊愕却已经印证了丽达的话。
丽达继续解读着钱佳美的心思。
“你被家庭和学习压得喘不过气,对自己要求严格。你事事力争完美,不肯落人一步。当你所争取的一切都朝与期望相反的方向进行时,你崩溃了。”
“而自我反思后,你将一切归结于年级名次的退步。这原因成为压在你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你索性放弃,一了百了。”
“然后你在死亡之时看见了高一的学妹在晨读,你深觉这是自己的覆辙在被旁人重蹈。你跟在学妹身边看见了家庭和学校给她的压力,一年比一年重。你觉得看见了学妹在亲朋好友赞扬下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但学妹还在坚持,所以你耐心地等,直到学妹因为高三的高强度复习与自己对自己的高要求而崩溃,你觉得是时候帮周珊从绝境中拉出来了。”
“你觉得该帮周珊轻松的解脱,也许你还存了,自己没有能够高考,学妹怎么能去高考的念头。”
钱佳美听到这崩不住了:“我没有,不许你自以为是的瞎猜。”
丽达从善如流:“好,那么不让学妹高考这句是我瞎猜。那么除此以外那些你没有否认的部分,我应该是说中了。”
丽达把沉默当做默认,话锋一转指责道:“可惜你错了。家庭的变故和学习的压力事实上只是你死因的表象,你其实是死于,他人的眼光,或者说,太在乎他人的眼光。”
钱佳美沉默,挺直的脊背微乎其微地颤抖了几下。
丽达继续道:“你一直都无可挑剔,活在众人的赞美中。又有意无意地认同了你家庭所灌输的思想,战战兢兢地想着别人会怎么想。所以当重要考试发挥失常,当父母离婚家庭破裂,你就自认为自己在众人眼中从神坛跌落,粉身碎骨。”
钱佳美依然只是沉默,丽达试图开解她的心结。
“生活其实并不是舞台,聚光灯不会打在你身上,也没有台下无数的目光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何况他人的期待无足轻重,能决定你的活法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而你在意错了东西,错上加错的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周珊压力巨大是因为要努力考上理想的学校理想的专业,是因为想替母亲分担养家的重担。周珊在乎的从来不是他人的目光,是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是想做的事,觉得社死和尴尬也会去做。”
“你差点扼杀掉一个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年轻人,还自以为,是在帮人解脱。”
钱佳美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听罢短促的叫了一声,似哭,似笑。
随后又抬起右手,手腕处有一颗点缀得恰到好处的红痣,她用手抹了抹眼,笑容灿烂地侧头看向丽达,讥讽地说:“真是听得我,醍醐灌顶啊。这些话,如果是在我站在顶楼吹风时听到,说不定我会被你说服呢。”
“可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已经心甘情愿地被我杀死了啊!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啊。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寻找同病相怜的人,一次又一次,摔碎他们,接纳他们。”
钱佳美捂着脸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怪谈的?我不是钱佳美啊,我是在城市里游荡,寻找能看见我的残肢的可怜人的怪谈啊。那些在深夜窃窃私语传播对我的恐惧的人,称我为‘破碎之人’。”
听到这丽达眼皮一跳。
四面八方的风从楼栋间吹进来,阳光骤然消失,老树盘根错节,亭亭如盖,在阴风中摇动枝叶。
之前还算友好的气氛急转直下,花坛两边的建筑里更是死一般寂静。
这个学校仿佛只剩下花坛上坐着的两位。
而丽达冷着脸看长着钱佳美的脸的怪谈捂着脸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怪谈不该有气。
总之,丽达等她笑完才礼貌出声:“可是我在经历你最初的故事,这时的你,就只是钱佳美而已。还有,我不喜欢‘破碎之人’这个名字,你叫薯薯,记得吗?”
钱佳美不再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一把扯掉玉佛,桀桀桀地原地化成无数尸块扑向丽达,可惜尸块与尸块间的胶水过分黏人,她挣扎半天后,又被胶水死死黏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目瞪口呆的钱佳美颤声问道:“这是什么胶水?”
丽达柔声安抚:“是502胶水,是不是很好用,你以后再也不是破碎之人了。”
钱佳美僵住了。
你你你的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怪人。”
无计可施的钱佳美决定放过这个乱入自己故事的小屁孩。
她生气地转身,正欲消失,而世界也像褪色的水墨画一样越来越淡。
但丽达却伸出左手捡起地上的玉佛,擦了擦,握在手里,发现玉佛还挺坚固,完好无损的。她皱着眉看向钱佳美:“这是王鹃戴了很多年的玉佛。”
钱佳美卡在原地,身子消失了一半,她摸了摸心口,僵硬回头:“关我什么事?”
丽达盯着钱佳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抓不住。
“我都说放过你了就别斤斤计较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学姐,给学姐留点面子好吗。”
钱佳美摆摆手,像水一样消失了。
消失得太快,以至于似乎有些心虚的意味。
而丽达也在失重感中回到了……学校?
一所普通的中学,带给丽达虚假的熟悉感。
丽达放下手里攥着的灰白色封面的新书,放在课桌上。这书还没开封,她也不打算拆开,放在桌子上后就顺势起身,走出了这间空教室,一边走一边思考。
丽达回想起之前揣测钱佳美心理的那场诘问。虽然她事先做了功课,但事情依然顺得不正常,就像是钱佳美在刻意配合她,故事的全貌远远没有展开。
走廊里有稀稀拉拉的人,面目模糊,呆呆傻傻。丽达夹在人流中下楼,逐渐忘了思考,迷茫地走到校门口。
一位个子高挑都市白领打扮的漂亮阿姨熟稔地走到丽达面前,以亲人的口吻自然说道:“今天晚上去姨姨那吃饭,你去对面的菜市场买菜,想买什么买什么,买回来好做饭。”
阿姨边说边塞了些钱到丽达手里,又指了指学校对面的菜市场,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