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惊恐地目送医生小跑消失,眼睁睁看着自己热气腾腾的内脏在手术台上自由流淌,脑袋开瓢腿骨分离,无助地咽气。
王鹃抱手立在一边饶有趣味地观察这一幕。
对吴医生而言,手术时突然有外人闯入对自己进行质疑指责的这种意外几乎没有发生过。这是因为他会将手术地点选在病人出没的相对偏僻的地方,并且手术时一般人都会下意识绕着手术现场走,这是人类对潜在危险来自基因的本能反应。奈何,王鹃脑子发育得不太好。
深受打击的吴医生痛定思痛,打那以后就记住要变一个诊所出来。
手术台将病人的遗体吸收干净后就原地消失了,手术台上却掉出一本旅游小手册。
王鹃好奇地捡起这本手册,没有发现随着她的动作,手册下长出无数黑色丝线窜进了自己的袖口,扎进手臂吮吸新鲜血肉。
旅游手册的封面写着:怪诞世界旅游需知
当然,奇遇都是王鹃的,丽达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死得很痛苦。
与那些丽达所经历的质量参差不齐的多重梦境不同,丽达在这两次死亡的过程中都百分之百地承受了这逼真到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死亡的痛苦。
并且马不停蹄地变成了……在病床上一边写着遗书一边叹气的王鹃奶奶。
遗书上写着财产分配事宜,遗书下垫着遗体捐赠同意书。
丽达感受了下这具身体,油尽灯枯,并非疾病缠身,只是身体机能耗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时候到了,所以回天乏术。
这是必死的结局。
丽达回忆起王鹃奶奶叹气所担忧的事情。
她放不下孙女。
虽然这些年孙女被她教得外表与普通人无异,甚至还显得开朗可爱。但实际上她并不理解那些情绪,只是模仿和伪装。
她真正渴望的是杀戮血腥,发自内心的情绪浅显又直白,只有破坏欲,而不知何为爱人,何为道德。
偏偏又受了些教育,知道社会规则,又无敬畏之心,很可能钻规则的漏洞以达成所愿。
王鹃奶奶很担心自己照顾了十多年的鹃鹃在自己死后脱离正轨,走上犯罪道路。
教育引导了这么多年,王鹃始终是那个有想要的东西就自己伸手去拿、在虐杀小鸟时才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的四岁小女孩。
不同的是,当年的王鹃被父母抛弃不开心时只能杀死比自己更弱小的鸟雀来撒气。
现在的王鹃,已经羽翼丰满。
十几年来老婆婆的心病未消,午夜总是在乖乖孙女用小刀划开面目模糊的路人,沾着一脸血对她甜甜地笑的梦魇中惊醒。
在写遗书不久之前,王鹃背着书包来探望奶奶,坐在床边自顾自剥着橘子吃:“奶奶,你会死吗?”
老婆婆满头银发,打理得整洁柔顺,脸上略有疲态仍然见人带着三分笑。此时听见如此直白的疑问也依旧好脾气地回道:“鹃鹃,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垮了,可能看不到你上大学的时候了。但你不要怕,奶奶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就安安稳稳地读书,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学校,毕业后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好。没有喜欢的工作也没关系,乡下的那套房子现在划到景区商业街附近了,你卖掉或是租出去都可以。”
王鹃摇头,眼里全然没有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恐慌:“我不怕”。
王鹃奶奶爱怜地摸了摸王鹃的头。
王鹃却突然直呼起奶奶的大名:“陈畹兰,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陈奶奶用枯瘦的手指将王鹃腮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很坚定地说:“我不相信人死后有魂,不相信有来生。”
王鹃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可是你供佛烧香。”
陈奶奶微微地笑起来,王鹃没读懂这笑里的苦涩。
一阵沉默后,陈奶奶还是出声嘱咐道:“人死如灯灭,留下的不过是皮囊,我虽然供佛但并没有什么入土为安的讲究,死后会把遗体捐出去。”
王鹃难得有些烦躁。
陈奶奶将这烦躁理解为对未来的不安,于是安抚着:“我跟你爸都交代好了,存款、县城的房子和乡下的那栋都留给你,咱该在哪住还在哪住,他们不会来打扰你的……”
王鹃难得打断别人的话问道:“奶奶,你常说爱我,如果爱我,为什么这么平静?”
“因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违抗不了。”
陈奶奶摸着王鹃的头发继续说:“鹃鹃,奶奶舍不得你,但又必须舍得你。因为你会长大,我也会死去,生活是向前走的。我不希望死前挣扎恐惧给你对亲人离去这件事留下不好的印象,你以后还会碰见很多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没有人能永远和别人在一起,我们就好好珍惜还在一块的日子,最后好好的道别,好吗?”
王鹃说:“不好。”
陈奶奶被呛了这一句,连咳好几下:“你这孩子。”
王鹃非常执拗地说:“我会留下你。”
说完就起身走了。
陈奶奶非常忧愁,不知道孙女要怎么留下自己。
丽达回忆完毕,惊恐中带着惊喜:这次她不用死了?王鹃居然要主动救自己?但是,她要怎么留?
最好不要是做成标本干尸的那种。
丽达顿觉忧愁,放下笔,扶额叹气。
王鹃有病(物理上的),她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丽达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站起来倚着窗台眺望了一会窗外。
谢邀,人在医院,油尽灯枯,不太好跑。
不太好跑的丽达突然想起了跑得飞快的吴医生,召唤吴医生的技巧是——拨打他名片上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