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抱着被灭口的心前来赴死,打算一换一的。
房内的女子们都在柳芝善许愿之后极速地枯萎着,紧紧抱住柳芝善给了他一刀的俞宗昶也不例外,她颤抖着把刀拔出来,急促地呼吸着。
柳芝善吃痛,将俞宗昶推倒在地骂道:“疯妇,你岂敢!”
俞宗昶只死死盯住檀香烟雾后那双深深的、慈悲的眼眶,她持刀缓慢地划开自己的手腕,那里零星渗出一些血。
俞宗昶的眼神仿佛在挑衅:我不当你的祭品,这些血肉全脏了流尽了也不会给你。
她嘴唇微张还想骂点什么,但已经全无力气,只能在嘴角噙起一抹讥讽的笑。
柳芝善不再看地上四张已经被吸干吃尽的皮囊,自然也没有看见那抹永恒的讥讽的笑。
他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爬到佛像跟前,语气软得像个乞糖的孩童:“救救我,救救我圣僧。我还要看看我的孩子,孩子在哪里?”
端坐莲花台的佛像终于舍得开口,泥塑彩绘的眼睛瞬间变得灵动而妖异。
“血很香。”
佛像对着柳芝善拖行留在地上的长长的血痕如此评价道。
柳芝善失血过多浑身发冷,并没有细想,只以为这是对祭品满意的意思。
“那我的孩子?”
他近乎谄媚地笑。
佛像也跟着笑,笑容生硬、又得意。
“你可知阴阳调和,方育良胎?”
柳芝善迟钝地转动着脑筋:“阴……阴阳调和,此时此地,还到哪里去寻……您是说……”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直颤。
佛像用眼神珍惜地扫过柳芝善千万遍:“如要心愿达成,她们其实是最不要紧的,不过开胃小菜罢了。什么最亲最爱之人,真是好笑,最不亲最不爱之人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正在眼前。”
佛像循循善诱地点拨着,仿佛这个流血的男人不是镇上声名在外,教出过连中三元的学生的柳大先生,而是一个愚钝的学子:“孩子怎缺得父亲的精气骨血?再说这样至关重要的愿望,总得拿你至关重要的人来换吧?”
“这个至关重要的祭品,只能是你。”
柳芝善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房门前,血从指缝滴落,砸在地上如泼墨,似流珠,步步留痕,又迅速消弭。
佛像的眼睛愈发生动了。
他踢开姨娘落在此地的皮囊,低头哀求道:“我原是命中无子,再不会强求了。不求了,不求了。这四个妙人权当小子初一十五供奉的普通祭品,圣僧喜欢,我还可去搜罗。”
要强了一辈子的柳芝善终于承认自己“命中无子”。
佛像低声轻笑,声音越来越趋近于诵经多年清心寡欲的高僧活佛,出声讲话像是降下云头,普度众生。
“我饿了。”
即便说的是这种奇怪的话也未损高雅气度。
“这些外人、凡品,吃着只能是聊胜于无。你不一样,你的血,特别的香,你的思绪,额外浓郁好嚼。而且仪式一旦开始,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的孩子正待出生呢。”
柳芝善近乎绝望,抽泣了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转身拼命敲打房门。
“咚,咚,咚,咚……”
声响沉闷而急促,然而今夜无人发觉。
木制的房门沾上新鲜的血,还未浸润又消失于无形。
佛像耐心品尝着大菜的边角料。
柳芝善还敲着门,隐约可见森白的手骨与模糊的血肉。
他终于放弃,转身软软跪倒,看着像是随时要晕厥或是气绝。
地板上沾满了……泪水。
柳芝善涕泗横流,不停地磕头:“我不要孩子了,我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放过我,谁都好,您愿意吃我就送到您跟前。”
“我确实还有一个格外想吃的人,不过不劳你费心,你们同样香甜。”
饥饿压过了佛像想要逗弄食物的心。
烟雾向面前狼狈的男人席卷而来,熄灭了自许愿起就明灭不定的烛火,一盏又一盏。
一声短促的尖叫响彻云霄,屋顶上突然乌云密布,不见一丝月光。
烟雾熄灭最后一盏灯之前,莲台上空无一物,佛像第一次脚踏凡土。
这多亏了柳芝善口感层次丰富的恐惧,和死前依然想拉人替死的心思。
尖叫声之后短暂安静了一会,庭前连虫鸣风动也无。
然后,就是一声突兀的憨笑。
清脆又愚蠢。
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窸窸窣窣,好似在拨弄挡在身上的皮囊。
它在黑暗与烟雾中流动游走,好奇地推开房门。
只推开一条缝,深沉夜色中,庭中树叶上伏着的小虫,只看出那是雪白的一根小指。
嫩得如同初生的笋。
它搬开地砖,将四张美人皮压在下头,自己也钻进去与亲人同眠,睡得极为香甜。
“睡吧孩子,睡醒为我守夜。”
极温柔的一句嘱托,然后万物归为寂静。
蒲团前摊在地砖上的那身老皮,则维持着扭曲恐怖的表情。
啪。
丽达被击掌的声音惊得回神,眼前重又变成细眉杏眼的呆小孩。
那小孩拍掌似悟到了什么:“我的母亲,是那个叫柳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