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温默飞钻进牛角尖里想得再多,现实也不过一刹。
“奇怪,”王小石已经听完了他的话,不解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要负责?就连生身父母也做不到对子女负责一辈子,难道你救人的时候,也要顾虑这人以后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吗?以后的事如何说得准?何况若论因果善缘,她们的人生得以延续下去,只会感激,不应生怨——人死了,连怨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一遇到苦难挫折,就要怪自己被生下来不成?若没有‘出生’,如何知晓活着的乐趣,又怎么感受何谓自我?”
温默飞为之一愕,失笑道:“原来你还是个通透的哲学家。”
王小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觉得对也好不对也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说的当然很对,”温默飞揉着额角道,“我曾经听过很多道理,我的认知就是从这些道理的正确性上建立起来的。但有时候,不是自己悟出来的东西,觉得对是一回事,怎么想是另一回事。就比如我知道我在逃避一些注定的结果,我只是不想再担负任何人的人生了,有的时候逃避可耻,但躺平却有用。”
“唉——”王小石故意学他叹了口长气,“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好玩?”
“不好玩?”温默飞真的反思了一下,“我好像确实很不好玩。”
“当然不好玩,”王小石道,“人生未必百年身,何不趁着年轻多做些有意思的事情,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就算不提什么理想抱负,也不至于一味厌世弃俗,又是逃避,又是躺平吧。”
“你怎知我没有为理想努力过?”温默飞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无奈摊手,“我也曾坚信着一个梦,但是偏偏有个倒霉玩意儿想毁给我看,我也只好摆烂了。”
王小石对“梦”这个字眼并不陌生,几个时辰前,他还跟大哥二哥讨论过各自的“梦”,但他现在好奇温默飞的经历更甚于他的“梦”了。
然而温默飞的话语跟他的思维一样跳跃:“王小石,你觉得天是否是人的天?神是否是人的神?”
如果神是世人欲望的载体,是无法掌控的概率,是未知,是因果,是天意。那人又是什么?是天地间的沙砾草芥,是不断繁衍扩张的蝼蚁,还是所谓的万物之灵?
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后,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律为人所用,或移山填海,或造灭生灵,那时的人掌握了接近于神的力量,但也毁灭于自身的短视与欲望,他们的未来又该如何?
“我曾以为,他们……或者我们,在自我毁灭之前总会找到办法的,但是我错了。”
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无穷的,若无法理约束,欲望也将没有尽头。
正如一位大贤曾写道:科学的入口处即是地狱的入口处。
知识本应该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无论是求知的过程还是结果的使用,都该有其价值和意义,能让人们活得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差。但人类的命运就如螺旋上升的模型一般,那些不断重复的问题,温默飞就是穷尽一生去学习也找不到答案。更何况学无止境,接触的未知越多,陷进去只会越深。
如果能为进化方向和未来的出路提供一点帮助的话,温默飞倒也不介意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做实验,可是等他知道系统的真正目的之后,他能做出的抗争也只是毁了自己,颓而苟活。
王小石一知半解地听着,即便温默飞说的话深奥又难懂,他的直觉和同理心足以触及对方一二感受,因此他澄澈的眼中此刻倒映出灵性与悲悯:“如果放弃能让你感到轻松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天地之大,尽情一世,何处不可逍遥?”
他知道温默飞并不是真的想向自己要答案,而是需要来自朋友的开解、鼓舞和肯定。
是的,王小石已经把温默飞看作是自己的朋友了。
“可我并不会因什么都不做而感到轻松,”温默飞道,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叹气,却比叹气还要伤感,“就算放弃曾经的我,现在的我没有意义地活着还是会觉得难受。”抽空生命的实质后,空荡荡的内心看似被新的世界新的知识填满,但是失去信念支撑的灵魂却已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