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穆云山借了土匪的名义,最后让土匪夺了命,沁格觉得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沁格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把眼泪逼回去,她走到穆云山身边,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犹豫片刻,她用手轻轻擦掉了穆云山脸上的污垢。
穆云山的死状不算安乐,可沁格只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笑,不知不觉她也勾起嘴角,就一下一下摸着穆云山的脸。
“别吉,放手吧。”
穆远山死死压住喉咙里的呜咽,沁格点头,向后退了一步,给穆远山让出一条路。其余人也默契地开道,给了穆云山英雄凯旋的敬意。
“明日清早,我亲自送他入陵寝,把他葬在王家墓园。”
穆远山的身影一滞,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等所有人随着穆远山离开,沁格才彻底抑不住地开始哭。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恪多死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可看到穆云山那副样子躺在自己面前,她没办法接受。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要在她喜欢上他的时候,他死了?
沁格最开始对穆云山并没有其他意思,他是陈京观留给自己的谋士,仅此而已。对穆云山而言,也是如此。
他从来没有把沁格当作别吉,当作王,在穆云山的世界里沁格只是个飒爽的女子,他只是应了陈京观的嘱托来做一份差事。
最开始他敬她无畏,后来他爱上了她的自由。
他会在朝会的时候看着沁格高谈阔论,对她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会在沁格领兵凯旋后接过她的刀,仔细擦拭后归于原位;他腿脚不便,沁格在驯马场策马飞驰时,他就等在原地,在她下马的时候下意识扶住她。
穆云山是自卑的,这份自卑源于身体的缺陷,也源于那份由喜欢生出来的地位高低。所以他的喜欢,最初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沁格下马后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她低着头,问他喜欢西芥吗。
“喜欢。”
沁格笑了,而她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变,穆云山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她,说出了那句“我更喜欢你。”
喜欢,是个愉快又慎重的词,沁格一直这么觉得。
当初陈京观问出“即使我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吗”的时候,沁格就将这个词认作了世界上份量最重的爱。
穆云山说他喜欢我,沁格眼睛里闪过流星,她点头。
“我也喜欢你。”
“别吉。”
苏清晓轻声叫着席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出了端倪,只是他刚想开口安慰却被沁格抬手止住。
“陈京观还醒着吗?有些话我想同他说。”
得到了苏清晓的回答后,沁格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帐篷。
其实刚才的整个经过陈京观都看到了,苏清晓留给他的缝隙,恰巧能看到穆云山。
那个被他招安的土匪救了他的命,而他却因此丧命。
一时间陈京观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可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意外。
敬安山从廊州借道往雍州走,这条路是陈京观亲自趟出来的,他对广梁的人问心无愧,他不认为这条路会有任何问题。
穆云山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他毫无防备地走进廊州,却被人夺了性命。
问题出在哪?陈京观想不明白。
“陈京观,穆云山死了,因为你而死。”
沁格脱口而出,她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就像是恪多要把她嫁给陈京观那晚一样。
“你要把他赔给我。”
沁格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原本止住的哭泣又要被这句话引出来,她努力咬着嘴唇,一步步朝陈京观走。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有多苍白陈京观知道,可他当下只能说出这句话,他仰头看着沁格,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对一个人不舍。
“你知道他有多好吗?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你知道他帮了我多少吗?没有他,我要花更多个五年十年去平定西芥,何谈能派出五万骑兵去救你?”
沁格一只手扶着桌子,沿着桌角慢慢滑坐下来,她双目慢慢放空,像是跌进无数个夜晚梦到的那个梦境。
“我们原打算明年在春牧场成亲的,他用他训出来十万骑兵做聘礼,整个西芥都知道他是我的爱人。陈京观,你曾经祝福我能找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找到了啊,他却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沁格哭到发抖,她仰着头也挡不住眼泪的掉落,她眼前是穆云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笑,无论她做什么穆云山都支持她,无论她要怎么闹穆云山都笑着看她。
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
陈京观又重复了一遍,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也滑落一股暖流,他侧过身擦掉,转身时却对上了沁格的眼睛。
“我不后悔救你,可你别让我后悔救你。”
沁格嘴唇微微发抖,她沉默片刻后继续道:“席英方才的话或许锋利,可她问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陈京观,你打算怎么做?他们都不能白死的。”
陈京观点头,沁格的话像是大雨倾盆般砸在他心上。
他们都不能白死的。
“我明白,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心软了,对谁都不会了。
陈京观感觉到痛了,撕心裂肺的痛,就好似那些死去的人终于将刀子插在了陈京观胸口,陈京观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可那刀子越插越深。
陈京观回过神来,发现执刀人是他自己。
“别吉,”陈京观顿声,“您还愿意借兵给我吗?”
沁格不说话,陈京观也默默低下了头,现在的沁格做什么决定他都接受,或许苏清晓说的没错,生活在西芥会很幸福的。
只是午夜梦回,陈京观将再难安眠。
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我的兵,从来不打败仗。”
沁格擦干眼泪,铿锵作答。
“我知道,这次我只想报仇,纵使,”陈京观停顿了片刻,“踏平天下也在所不惜。”
“那我就要你踏平后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