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痕迹被风吹得冰凉,吹得心寒。
全世界都在因恐惧而颤抖:面前的草蓬是的,天上的云是的,那把被高高举起、蘸着温暖夕阳的冰冷的刀刃也是如此。
那把银白色的刀子坚定地划破了天空,如同对待仇人一般划破空气,奋力砍下。
“噗呲。”
当幽深的天空再次出现那把高高抬起的刀时,刀刃已经沾满猩红的血,鲜血如阴湿的蛇,蜿蜒爬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在干涸的黄土地上,绽放出了嗜血的小山茶花。
爹倒在地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对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我,费力做了个口型:
快,跑。
“噗呲。”
他的原本憨厚的面庞突然变得痛苦狰狞,而后双目蹬得浑圆,眼底的光彩慢慢消散。
后面几个人,对着他乱刀挥砍,一直砍到了他成了一团看不清血肉的烂泥。
太子妃扫兴地摆摆手,身旁的人殷勤地上前,笑道:“没事的,他总归不过就是一个贱民,再怎么,也没有太子妃娘娘您高贵。您放心,这种小事,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太子妃满意地点头,懒洋洋地发下一句话:“行,走吧。”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离去。
爹的尸体,被他们随便用一个草席卷起来,一起带走了。
这个世界终于归于了寂静。
我低下头,手颤抖着。
山茶花没有刺,我的手掌却伤痕累累。月牙形的指印刺破了手掌,指尖染上了比山茶花更妖艳的血红色,但我却感觉不到手心中的疼痛。
世界是不会颤抖的,一直颤抖的是我。
土地上剩下的血迹,如同千万朵簇拥在一起的血红山茶花。
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想咆哮,想尖叫,想嚎啕大哭。
可是爹让我不要出声。
我双目充满了仇恨,咬牙切齿地盯着那群人远去的地方。
哽咽被困在了我的喉咙里,发酵成了“咕噜咕噜”的沉痛兽声。
我在内心疯狂地撕咬着那个所谓的太子妃,撕咬着那群杀父仇人。
我恨我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助,恨自己只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孩。
晚风微凉,吹散了傍晚的余温,也吹走了部分灼烧我理智的滔天怒火,提醒我此刻的处境。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朝娘那边跑。
刚刚那群人走的方向,正好就是进城的方向,也是我和爹一起回去接娘的方向。
这条小路已经不能走了。
我不能保证那群人中途会不会意识到刚刚爹说的野兔或野猫是个谎言,意识到我的存在,从而回头杀掉我。
但好在,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比那群人更快到达城里。
我失去了爹,我不能再失去娘了。
今天傍晚的黄昏似乎格外的长,长到让我心慌。
我拂开过所有阻挡我视线的草,任由它们刺痛了我,在我身上上留下或长或短的血痕。
我不敢放慢速度,只能被自己的双腿带着往前奔跑。
就算嘴里逐渐蔓延着猩锈味,就算胸膛开始发闷发痛,就算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如同一个大锤狠狠敲打我的胸膛。
我不敢停下。
我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可能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可能是天色愈发暗淡。我喘着粗气,总是被莫名其妙的树枝或者石头绊倒在地。
我竭尽全力,想找到我娘。
而这个世界好像也在竭尽全力,阻止我找到娘。
我不能停下。
我要找娘。
终于,当我钻进了镇的大门,大街小巷还亮着点点橙红色的灯火。
集市还没解散。
时间不等人,我慌乱地跑去桥头。
我要找到娘。
可是,四周都是小商贩,来来往往的,人群熙攘。
我不明白为何往日应该冷清的时刻,现在却热闹非凡。
我像个无头苍蝇,在集市里到处乱晃。
无数的行人将我撞倒,我来不及悲伤愤怒,就连栽倒在地上的时间,也要搜刮四周,尝试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路过了无数的声音。
有人小声嘀咕道:“谁家小孩,身上弄得这么脏,还到处乱逛。”
有人嫌弃地说:“家里的大人也不看着?就这么放任一个小孩子出来?”
有人扔了个铜板,说:“还好我今天赢了点钱,心情大好,赏你几个。”
我都没有理。我心中只有一个执念——找到娘。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内心愈发无力,愈发沉重,愈发绝望。
我停在桥头,倚靠着桥的阶梯,滑落跌倒在地。
我没找到娘。
“娘……娘,你在哪儿?”我嘴里喃喃道,崩溃的情绪瞬间瓦解了我的理智,泪水淹没了我,地上溅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水花。
“娘——娘——”我哭着喊娘,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孩。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天塌了。
娘不在了。
这个念头如晴天惊雷,将我炸得尸骨无存。
莫大的痛苦席卷着巨大的悲伤,如同一张大嘴,将我吞没,嚼碎,骨头,血液,肉,全部浸泡在名为“痛苦”的唾液之中。
我蹲坐在石板台阶上,盯着石板缝隙中的黑线出神,扯着嗓子,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的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