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体直到傍晚才有人来认领了去,沈序离开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些死去的人了,连血迹也润进土壤,嵌入泥土,留下一抹浅淡的褐色。
沈序撑着伞,心头沉沉地压着难受的心绪,也没多停留,脚步匆匆地往家去。
谢春楼那边日本人多,沈序看见就心里堵得慌,索性拐了弯,走进一个胡同里绕路回家。他只管闷头往前走,不想撞上一个人。
“欸……抱歉,我……”沈序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臂,生怕撞倒了对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燕痕。
燕痕没想到没在这里看到沈序,有点懵懵的,反应了几秒,才回话:“我没事。”
“你怎么在这?”沈序掩去疲惫的神色,朝他弯了弯眉眼,“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我住在这里。”燕痕低着头,“就前面一点。”
沈序回头看了一眼,一笑:“那个干干净净的院子?头一次知道你住在哪里。”
那个小院其实很破,燕痕只能尽量保持它干净,不然一到雨天或者是盛夏的时候,院子里味道很不好闻。
“有很多花呢,很好看。”
那是师傅以前种的,说是这样能让小院看着漂亮点。后来师傅不在了,他就接管了这些花。
燕痕认真想了下,发出邀请:“那……你要去坐坐吗?”
沈序瞧一眼天,有些遗憾道:“可能不太行,下次吧,天太晚了。”
“晴天的傍晚?”燕痕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掩盖过去。沈序温柔道:“如果你欢迎我的话,我下次路过,不管是晴天雨天,我都可以。”
“我欢迎的。”燕痕毫不犹豫地说。沈序望着他的眼睛,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像微风吹过,撩起一阵温柔的涟漪。
良久,他才笑着开口,说:“我会信守承诺的。”
燕痕看着沈序撑伞离开,心里住进了一只鹿似的,砰砰乱撞。他抬手轻轻捂住了心口,似乎这样就可以抵挡这样的慌乱。
沈序温柔的笑意,还有温和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强势,但就是一点点渗进他的生活里。
燕痕有些迷茫,他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思索良久,归结于朋友的纯真感情。
应该是所有的朋友之间……都会这样,对吧?
沈序转身离去之后,也没有多想。转过身那一刻,他的脑子就迅速被那些叫人恶心的事占领了,好不容易驱散的沉闷又回到他身边。
回到家后,沈序才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抬眼就对上了沈长新的眼睛。沈长新看了他好久,才问:“看上去今天过的不顺心。”
在沈长新面前,沈序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听沈长新这么说,也就点了点头。
“学校的发生的事,我听说了。”沈长新说,“因为这件事,还是因为梅梁新?”
沈序勉强给了个笑,回答说:“……都有吧。”
“想不通这些事对吧?”沈长新也笑了笑,“以前我也这么觉得的,你看古籍上写了那么多我们国家的光辉,怎么我就瞧不见呢?”略一停顿,继续说:“以前会有人说生不逢时。”
“不是吗?”
沈长新叹了口气,说:“生不逢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没有被战火摧毁的民族不会一直沉寂下去的。”
会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都已经被打了快一百年了,总归是要醒了。”沈长新的视线没有落在任何一处,他在想辛丑年的那一天。
沈序不是先知,他不清楚沈长新的话对不对,只好保持沉默。
沈长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19的那些学生,他们肯走上街头,不就是先兆吗?”
那会儿沈序还小,也才三岁。
在看到那一幕之前,沈长新并不认为这个腐朽的时刻会碎掉的国家还有什么力量,谁都想从这里分到一点甜头,谁也没顾着谁。
人间荒唐事,入目无他人。
他们这些人从来没看过华夏耀眼的样子,对于从前的光芒四射也只是前人字里行间的描述。那种骄傲,那种自豪,他们是写不出来的。
他们这群人只能写出国破山河的凋零感,只能写出乱世英雄的豪言,那样的国泰民安就像仙境,难遇难求。
谁都想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沈序一直在想沈长新说的话,吃饭都心不在焉的,几次韩湘故想开口,都被沈长新悄悄制止了。
韩湘故:“……”
这父子两又在干什么?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吃完饭之后把沈序叫到一边,问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沈序瞧见了韩湘故眼里担心的神情,只说:“没事的,妈,我就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瞎说!”韩湘故瞪他一眼,“是不是因为梅梁新?”
虽说事情才发生一天,但总归是这一块的事,她就算不出门也知道了。
沈序:“……”
他的心思是写脸上了吗?这么好猜?
韩湘故见他不作声,接着说:“那已经是个叛徒了,你可不要再和他有牵扯,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