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从宫灯落地那一瞬开始的。
狂堰府中,惊叫之声此起彼伏。
“闹鬼了,闹鬼了!”
堂皇富丽的楼阁被火光映出一片艳红,火舌在暗夜中分外可怖。
“是走水了,走水!”
“来人呐——”
两拨人都在惊恐万状,但叫唤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段争澜踩在苍天古树的枝桠上,俯视这场闹剧。
她手里掬着一捧小果子,是给立功雀鸟的奖励。
几人在外流落的这些日子,足够将狂堰府中下人的行程打听清楚了。
当然,前提是有陈迁这种做惯梁上君子的高手。
段争澜在城东被围起来高呼天命之人的当下,几乎是立时便构建起了这个计划。
在狂堰府中下人交接的时辰,打开一个口子,放采珠户进门。
一定要安排在深夜。
城东这群苦命人,形销骨立、形如鬼魅,本就是要来索狂堰之命的恶鬼。
在部分下人受到惊吓之后,温卓然再去趁乱放火。
府中的兵力,也会是救火的主力。
至于狂堰……
段争澜轻盈落地,踹开主屋的窗。
“别过来,别别别——”狂堰滚落在地,瑟瑟发抖。
段争澜仔细观察,发现他发抖可能不只是因为害怕。
还有,冷。
狂堰只着单衣,一把花白头发在空中颤动,脸色也发青。
约莫是亏心事做多了,这种人最怕做梦。
床上似乎还有人,把被子全部卷走了,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给他留半点。
“河神爷爷,河神爷爷……”狂堰口不择言,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小的谨记着雾月祭的日子,不是不去找,是今年怪事太多,来不及——”
好嘛,原来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段争澜听出他对采珠户没有丁点愧疚之心,也不愿再与之废话。
时间拖久容易出岔子,她可太明白了。
利刃出鞘,精准挑破手脚经脉。
“来人啊,护驾!”狂堰痛得打滚,说出的话倒是越来越离谱了。
“你也配喊护驾?”
段争澜用他衣料擦了擦剑上血迹,声音比深秋夜晚的气温还冷,“别叫爷爷,叫奶奶。”
“你是那妖女?”狂堰双目赤红,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就说……”
话音未落,房门大敞,涌进数十名采珠户。
哪怕狂堰此时手脚尽废,他所受只是皮肉之苦,不及面前之人钻心之痛万分之一。
他一时呼吸不能,被如同厉鬼索命的画面吓得大气不敢出,甚至尝试往后爬行。
可惜手脚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你是地府使者?我是陵国王室第三十九代孙——”
段争澜见狂堰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摇摇头,让出位置给身后的采珠户们。
“这是人间,你在人间犯的事,就在当地了结。”
一双干枯如柴的手抓上段争澜衣角。
“您当真会处置他?”
殷殷切切,数十双为人父母的充血眼睛,齐齐追随着她。
他们在鹤川河中淌过数十年的寒流,眼下世道就是如此。
上位者一旦完成任务,再也不会搭理百姓所求。
只有鹤水珠能被高门贵族捧着置于案上,这些将它们托举出湍急河水的人,不过如同河底淤泥一般。
段争澜点点头,“不仅会处置,还会交给你们。”
“不过我现在要问他一些问题。”
“多谢澜君隆恩!”
屋内一阵此起彼伏的膝头撞击地面声响,听得段争澜牙酸,眼眶也酸。
陵国在她来前,已经是烂泥一滩,不应只是由那虚无缥缈的“巫术”维持起来的。
狂氏无德无能,究竟是什么,能够勉强支撑陵国的骨架?
巫和这种能人异士,究竟求的是什么解药?
段争澜将目光移至狂堰的脸上,蹲下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神变化。
“把我当作地府鬼差也行,我们总有些共同点。”她用剑背拍拍狂堰的老脸,“如果不满意,能让你生不如死。”
——
晠国新国都,王宫之内。
段争澜看着案上的银盒子,陷入沉思。
那敞开的盒中,正摆着两粒药丸,是从狂堰府里拿到的。
一粒解药,一粒毒药。
陵国历代君主,就是用这种酷似“巫蛊”的迷药,控制身边死士,集结力量,由此掌控全国势力。
虽然狂堰也不了解其余更多的用途,但段争澜合理推测,这药绝对可以当作对其余大国的“进贡”。
只是数量也要控制好,还不能让他人得到药方。
一国之君,干成了卖药的贩子,不务正业,难怪在六国之间是最弱的滥竽充数之辈。
“领主,您传唤我?”殿外传来清泠泠的问候,是寇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