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
连续一段时日以血养刀后,那把刀终于褪去黑色烧痕,刃身锃亮,在阳光照射下,一丝寒芒迅速划过刀刃,锋利得简直能割断人的视线。
与这刀截然相反的,却是小姑娘的状态。
她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只是从屋里走到我身边这短短十几步路,都要扶着我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嗜睡。
很多次,她和以往一样坐在我脚边对刀讲话,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定睛一看,她已经微阖双眼,呼吸沉沉了。
她越来越细致,不会像刚来那样笨手笨脚搬个椅子都砸伤脚,反而处处小心注意,就连洗衣服时双臂稍一用力,还未愈合的伤口渗血滴在水盆里,都得盯着四散开的血丝心疼半天。
可是小姑娘,你用那把刀划伤自己、硬是挤出血来浸洗刀身时,怎么就不见一点心疼犹豫呢?
聊天还是每天都有。但她显然已经筋疲力尽,笨蛋脑袋再想不出什么新鲜话题了,于是院子里一遍一遍响起那些我听过很多遍的话。
“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呢,等好起来一定要去看看著名的樱吹雪,还有那片像玻璃一样碧蓝透彻的大海。”
你别费神说话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事。
“今天傍晚的夕阳是金灿灿的圆饼,周围弥漫开的大片红色晚霞,像是我妈妈做的番茄炒鸡蛋,好想吃哦”。
是个笨蛋吃货没错了。
“月亮出来了,弯弯的,这里只有我们,随便说什么也不要紧吧。”她说着说着,突然小声笑起来,“这话说的好像幽会啊,说到幽会,有句诗是这样写的‘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她伸出食指点点我,又压低声音对那振哑巴刀悄悄说:“只有院子里的月亮和树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
尔后抬头双手合十,央求我要保密。
我当然会保密,毕竟哑巴的不只有刀,我也是。
后来的后来,那天,她刚放完血,还没来得及包扎就昏倒在桌上,小破刀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隐约间,我听见有一个陌生的嗓音惊呼出声。
但不是小姑娘,她的声音,不论是清脆欢快的,还是沙哑忍痛的,亦或是有气无力的,我都再熟悉不过了,也不是我的声音,我是不能说话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就在我偷偷探出枝叶,想趁小姑娘昏迷时将这把我厌恶了很久的刀扔得远远时,那群时之政府的人又出现了。
他们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刀擦拭干净,围在一起认真研究了好长时间,其中一个人点点头,激动地说:“虽然弱小,但确实是有了神志。药研藤四郎被我们从大火中救回来了!”
紧接着,一群人疯了似的地捧着那把刀,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眼神热烈如同狂信徒。
而我的小姑娘,就在这样喜悦的欢呼声中悠悠转醒。那些人只同情、怜悯地扫过她,把她扶起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带着那把被她好不容易用血、用灵魂洗去烧伤、唤醒神志的药研藤四郎,走了。
他们甚至没有给她治伤!
也没有带她离开这个荒僻无人的小院!
我再次气到疯狂!噼里啪啦摇晃着全部的枝叶为她鸣不平。这些混蛋人类!
她看着我,扯出一个空白的微笑,终于对我说了句话:“我早就猜到你是有灵智的。以前也是你吧,老吓我、寻我开心。不过谢谢啦,这里都没有人,我很怕的,有你在,反而觉得安心不少。你一定、一定是个大哥哥一样温柔的树灵呢!前些时候我要全心全意照顾药研,没法和你玩,现在好了,药研有人照顾了,我能好好陪陪你了,开心吗?”
开心吗?
她竟然问我,开心吗?
当然是开心的。
可是,我的小姑娘,如果你能像刚来到这里时地模样,红润润的脸颊,清亮悦耳的声音,活蹦乱跳地问我这句话,我会更开心的啊!
像现在这样,面色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微微睁开的眼中却透着悲伤寂寞,浑身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别说张嘴说话了,就连呼吸都弱成一线,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这样子的你,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又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想理她,收拢枝叶安静下来。
她又合上眼睛,短短促促,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嘀咕,不用听我也知道,一定又是那些樱花啊大海啊什么的了。
哼!等我开花,一定比那什么樱花好看一万倍!等着瞧吧,没见识的小傻子!
我暗下决心,把枝叶散得更开。
药研藤四郎被带走后,她的生活比以前更单调了,每天起床就拖着日渐细瘦的身体挪到树干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嘀咕着。有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儿突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摸腰间,然后微愣,苦笑一下,随便找个话题接着说下去。
我很少回应她,因为生气。
我可以感知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甚至有些时候,如果她不说话,我都很难感觉到她还坐在树下了。
我的枝干上有了小小的,鼓鼓的花苞出现。
刚发现时,她还难得的打起精神大呼小叫了一阵,说是无论如何都要看到我花朵绽放的那一刻,让我到时候记得提醒她。
呵,那你就好好养病啊,每天出来风吹日晒干什么!?我愤怒地拍打了下她的头。
她像是知道我的意思,笑眯眯道:“约好了要陪你玩的嘛,我又没力气,只能跟你说说话了,你可不要嫌我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