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旌扬挑眉:“你没有?”
“没人有,他不加班级群,也很少跟人讲话的。”
“这样吗?”孟旌扬眼神放远,心底的不安愈发明显。
堂妹满眼期待,脉脉含情,孟旌扬把手机一盖,慢条斯理:“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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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朋友的话来说,孟旌扬简直不是个人,就是个人精。
他优秀圆滑,面对长辈小辈都能讨人喜欢,从小到大事事出挑,却又不会锋芒毕露到招人嫉恨的程度。
同龄人里最早接触父母家业的就是他,刚接手时做得最好的也是他。
发小找他取经诉苦,问如何才能把人生过得像他那么一帆风顺,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说——靠男人的直觉。
收获一句“神经病”,和下一顿饭必须买单的无上特权。
孟旌扬从不觉得他在吹牛。
商人需要嗅觉,作为五项全能的孟家继承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好事准,坏事也一样。
看见电话屏幕上跳动着“詹阿姨”三个字,孟旌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起来,詹琳的声音果然低沉又疲惫。
她道:“旌扬,你能来看看小寒吗?他不想见我们,除了你,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
“当然可以,”孟旌扬腾一下站起来,步履匆匆往电梯间走,“我该去哪里见他?”
“医院。”
此时已经是深冬,医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孟旌扬到的时候,段岁寒刚睡醒一觉,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
段岁寒在学校和同学发生口角,肢体碰撞后摔下楼梯,脚踝扭伤小趾骨裂,需要住院几天。
青春期男生火气旺,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段岁寒的心理状态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住进医院后始终拒绝和父母交流。
如此一来,詹琳和段均必然要找对方要个说法,可对面表现得比段岁寒还要委屈,坚称自己什么也没做错,是段岁寒突然暴起伤人。
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孟旌扬敲一敲门,不管里面的人同不同意,直接开门进去。
段岁寒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手臂撑着身体靠床头坐起来,眼看着他在病床边坐下,没说出一个字。
孟旌扬也不说话,就坐在病床边,静静地陪着他。
段岁寒看窗外的天,看孟旌扬,又看外头飞过的鸟,孟旌扬始终注视着段岁寒。
“孟哥……”段岁寒嗓音嘶哑,开口就叫孟旌扬心惊,“是我莫名其妙打了他,对不起。”
“怎么会是你的错?”孟旌扬问,“不是他主动言语挑衅你在先吗?”
段岁寒摇摇头,目光撇向地面,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孟旌扬起身,双臂向前拢住,仿佛下一刻就要拥抱住他。
段岁寒猛地向后缩,一个错身,孟旌扬的手却落在他身后的枕头上。
枕巾柔软,中央一大团湿。
“为什么哭?”
段岁寒微惊,睁大眼睛又迅速移开视线,只那一瞬间,孟旌扬看清他红透的眼底。
“我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小寒。”生平第一次,孟旌扬对一个小辈生出如此强烈的愧疚和无奈。
“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更不该在你没主动联系我的这段时间对你不管不问。”
段岁寒背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告诉我你打他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定了定,继续说道:“然后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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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岁寒不肯开口,其他人的嘴就没那么严了。
据目击者描述,被打的男生一直看段岁寒不太顺眼。那天在楼梯间和人嘲讽段岁寒太过起劲,被本人撞破也不消停,当面嘲讽他“蠢猪”“窝囊废”“段家的耻辱”之类的词汇。
而那个男生之所以感到委屈,是因为看不惯段岁寒的人明明有很多,类似的话不是没有别人说过,却只有他一个人挨打挨骂,闹得校方家长齐出动,轮番审问。
天可怜见,他只是伤得轻,凭什么一个个都冲着他来?
主动打人的段岁寒现在一副受了创伤的小白花样子,更是让他百口莫辩。
孟旌扬听完,眉头紧锁,心底隐约摸到一些段岁寒崩溃原因的边界。
或许是因为,段岁寒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被这几个词否定得彻底;又或许因为,即使是最落魄最孤苦伶仃的段岁寒,也没有落得被人白白嚼舌根的地步。
好胜如段岁寒,一旦决定做什么就要做到最好。
然而学校就是这样一个和他犯冲的地方。
失败、失败、失败……他忍耐得太久太辛苦,一个不慎爆发出来,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一切回到原点,他又成了那个叫父母头疼的问题少年。
所以段岁寒拒绝和父母交流。
不是不满、厌恶、抗拒,而是不敢、愧疚、逃避。
孟旌扬想,是他的错。
他站在一个成年人傲慢的角度,给了一个傻孩子太不负责任的建议,于是自食恶果,收获了一个心理医生确诊,轻度抑郁的段岁寒。
“孟旌扬,我让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弟弟,你就这么照顾的?”
段知远跨越大洋赶回来,见到老友的第一面,如是说道。
孟旌扬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