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闭眼等死,电光火石间,斜里闪出个靛青身影,箭袖上云纹掠过崔嘉屹眼前,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间已经随着他滚入道旁染布店的货堆。裂帛声与骨裂声同时炸响,惊起柳梢头打盹的灰鹊。
蓝衣青年望着崔嘉屹,关切地问道:"小娘子,你可以伤到?"众人忙奔到近前,王缙狠狠地推开那人,轻轻扶起崔嘉屹,上下打量一番,这才略微放心,崔嘉屹吃力地挪了挪脚,缓缓走了两步,才拍拍身上的泥土和稻草,劫后余生,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摇头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大伙儿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这才看清救人那少年模样——约莫十七八岁,身姿挺拔,眉眼俊朗,可能受了伤,此刻虽疼得唇色发白,右手仍死死攥着险些掉落出来的羊脂玉佩。王维俯身搀扶时,嗅到他衣襟间混着药香的铁锈气,像是常年浸在跌打酒里的江湖客。崔九和王维忙去搀扶,沮丧地发觉那人小腿腿骨居然摔断了。
就此人如何处理的问题,几个人展开了讨论,要按王氏兄弟和崔思蕤的意思,就把他放到一个好的医馆,多出些钱财,还可以托医馆的的人帮着治疗断腿,还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但这个想法被崔嘉屹和崔涤拒绝了,理由显而易见,人家大好儿郎为了搭救崔家的人而受伤,如果扔到医馆里不闻不问,岂不是显得崔家人自私凉薄,不知感恩?
崔思蕤拉过崔嘉屹的手,低声解释:“阿姊,他是个男人,男女有别,万一传出去,他救了崔家嫡女,只怕对阿姐名声不好。”
崔嘉屹拍拍崔思蕤的手:“十一妹是为我着想,阿姐省的,但咱们家大业大,养了那么多护院小厮,不也都是男子身吗?我们只需把他当做父兄请来的门客即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否则我夜里也不得安眠呀!”一旁的崔涤也点头附和。大家这才同意将人带回家养伤,但是心有灵犀地约定此事不告诉家长长辈,免得责怪他们将护院侍卫仍在一里地外,私自下车。如果不是这样,也遇不到这档子事儿。
崔府西厢的药气熏了半月有余。夏岩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躺在填漆螺钿拔步床上,望着窗外西府海棠从胭脂色开到雪白。右腿夹着杉木板的第三日,崔嘉屹带了丫鬟喜闻,亲自端着鎏金葵口盘进来,盘中羊脂玉碗盛着琥珀色的虎骨胶。
"郎君且饮了这碗药罢,伤腿也能好的快一些。"两个小厮照顾着夏岩,此外每天还有两个丫鬟给他喂饭,擦脸洗脚。夏岩出身微寒,初时有些不习惯,但苦于自己行动不便,便也红着脸忍了,几天下来,他倒也有些习惯了。崔嘉屹每天都过来探望一次,带些点心,书籍之类的。偶有交谈,夏岩还好,反倒是崔嘉屹没几句话,她便红了脸。
窗外忽起一阵笑闹。王缙扒着槛窗递进个竹编蝈蝈笼,里头翠绿小虫振翅的节奏,恰似崔九正在庭中弹奏的《乌夜啼》。崔嘉屹的耳尖慢慢涨红,他当然听见崔九在假山后与王维私语:"咱们八姐姐这几日,倒似比那檐下那对哺雏的燕子还勤快。"
黄昏惊雷时,夏岩的拐杖叩响了西跨院的青石板。院内崔嘉屹正坐在庑廊下,面前铜盆里泡着踏青那日被马血污了的月华裙。小丫鬟用凤仙花汁混着皂角,正细细搓洗银线绣的流云纹,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这料子沾了血就废了。"夏岩的嗓音比廊外雨声还要沙哑。崔嘉屹见到他愣住了,忙让丫鬟去搀扶:"这种天气,夏兄如何出得了门,若是再摔伤,可如何是好?”
夏岩摆手笑笑,示意自己无碍,打量一下院内富丽堂皇间不失清雅别致,笑道:“崔家嫡女还需要穿脏污了的旧衣裙吗?”
“夏兄可知,这是我去岁生辰时,阿娘亲手用蜀中冰蚕锦裁的..."话尾忽然轻了,因他看见对方从怀中摸出个靛青荷包,倒出把灰白粉末。
乌贼骨混着珍珠粉洒在血渍上,血污尽去,竟真泛出月白色。夏岩蹲下身时,松垮的中衣领口露出半道狰狞疤痕:"我们走镖的,常在死人身上扒衣裳,当然,自己也时常受伤,全靠这宝贝了。"这话说得平静,崔嘉屹却瞧见他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雨丝斜打进廊内,两人仓皇躲进藤花架下。崔嘉屹的玉步摇勾住了夏岩散落的发带,纠缠间嗅到对方身上混着苍术香的汗味。夏岩别过头去,正瞧见王维和崔思蕤立在月洞门前作画,宣纸上赫然是二人初遇场景——疯马扬蹄处,他箭袖上的云纹正缠着崔嘉屹的蹙金绣带。
见到画,崔嘉屹羞红了脸,而夏岩目却是光一滞,偷眼观察王维,却见少年眉眼舒朗,光风霁月,又觉的是自己心虚,思虑得有些过了。
端午前夜,夏岩拆了夹板。崔九在偏院花厅设宴酬谢,席间却寻不见主角。众人寻了许久,才发现夏岩在崔嘉屹常去的小池塘边搭秋千。见到众人,夏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在府上叨扰多日,岩不胜感激,变寻思在离开前,为几位姨娘子搭一架秋千,以表感谢。”
崔思蕤嘴角翘起,淡淡一笑:“感念夏郎君的好意,不过,我们崔府纵然贫瘠,但这里外七重庭院,别的不敢说,三五架秋千却还是有的。”
夏岩脸一红,他人又不笨,自是能听懂崔家女郎是在指责他无事献殷勤,破坏崔府的庭院布局,边解释道:“我平日里瞧见八小姐喜欢在这湾小池塘望着柳树发呆,但这个院落偏僻,人少往来,也没有木榻可供休憩,一时头热边做了秋千,望小姐公子们恕罪。”
不等大家说话,崔嘉屹缓步走了上去,慢慢地坐在秋千上,笑道:“还是郎君细致,我也正有此意,多谢郎君好意。不知今日别后,郎君有何打算?”
“大丈夫生当报国,如今边境不安稳,时有蛮人骚扰,岩自由崇尚游侠,幼时也曾拜镖局的镖师练过两年拳脚,今日一别,当弃笔从戎,奔赴边关,保家卫国,建立一番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