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时刻铭记,这才有感而发。”段檀寸步不让,抬眼直视良王双目,父子二人对峙起来,书房里似乎连灯火都凝固。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良王冷冷道:“给孤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段檀一意孤行,不惜以命相挟都要护着那个赝品,可偏偏他没法要了段檀的命,只得暂且息戈言和。
于是段檀也鸣金收兵,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上回沧州之战是五年前,沧州军民,应当有许多都还记得红缨军少帅。”
现沧州牧邓显战功彪炳,被民间誉为天将军,又有他先父邓太尉从前镇守沧州近二十余年的声名加身,在沧州的威望不可动摇,但邓氏从不参与朝中权斗,所以无法拉拢。
而五年前跟北戎人那场大战,沧州沦陷大半,连首府昆吾都丢了,邓显却因先帝的调任,镇守在朔州无法回援。
山河倾覆之际,是武阳长公主出山,领着红缨军旧部赴边,重整边军,仅用一年半就将北戎人逐出国境,全歼北戎主力二十余万,使其五年内都无力南下。
那时候程曜灵在军中做先锋,悍不畏死,战功赫赫,将士们叫武阳长公主元帅,平溪居士便戏称她是少帅,武阳长公主也并不否认,时间一长,这名号便渐渐传开了。
再加上她生母忠节夫人是邓显的亲姐姐,所以在沧州论起人望,天将军第一,武阳长公主第二,第三就是红缨军少帅。
良王轻轻摩挲着手指:“假作真时真亦假,沧州……那张脸倒的确有大用。”
武阳长公主在跟北戎人的决战中殉国,红缨军也早就消失于世间,眼下程曜灵若是能活着出现在沧州,红缨军当年的功勋,以及百姓对武阳长公主的追思,恐怕全都会被记在她头上。
段檀给出的说法让良王收了杀心,起身走到段檀身侧,拍了拍他肩膀:
“你刻苦多年,现今想找个女人松快松快,也属常事,但不可玩物溺志,霍冲的事,月内我要看到结果。”
话音未落他便大步流星地迈出了书房,不带一丝犹豫和停顿,像是生怕听到段檀为了云无忧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但段檀还是说了,尽管无人听闻。
“我是玩火自焚。”
烛影昏昏,夜色沉沉,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后头的日子里,因为伤势不轻,段檀和云无忧都告了假,同在良王府里养伤。
直至四月中,杨皇后下谕,命北宫女学众人随她一同前往御林苑猎场围猎,云无忧这才再次入宫。
这日辰时,杨皇后率众入御林苑,日月飞龙伞盖下,她金丝软甲外罩织锦披风,骑逍遥马,佩宝雕弓,随同在后的是两列侍官,侍官之后的则是陪同狩猎的公主嫔妃们。
公主嫔妃之后,才是云无忧她们这些女学老师跟学生,一行人浩浩荡荡,排场不可谓不大。
不多时,一众人马悉数到达御林苑猎场,云无忧身着玄青色劲装,混在女学众人当中,她身侧,齐婴坐在马上笑得意气风发,对着她道:
“那伙子科举出来的腐儒成天自称什么天子门生,装腔作势听得我想吐,今日咱们好不容易跟着皇后娘娘风光这一回,你说是自称中宫门生好听,还是女君门生好听?”
可惜人多嘈杂,云无忧并未听清这几句话,只笑着对齐婴点点头。
她为避免再遇昭平郡主故人,今日刻意躲在了队伍最后,还一直低着头,连杨皇后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看见。
而齐婴则是不擅骑射,再加上还想照看学生,所以也在后方。
此时旌旗猎猎,号角声声,队伍最前方的杨皇后一扯缰绳,马儿便冲入了林中,众人纷纷追随而去,云无忧和齐婴却慢悠悠地信马由缰,被落在了最后。
二人逐渐脱离队伍,抵达了一处静谧之地,齐婴见云无忧一路都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看着她调侃:
“你这样子,不像是来围猎,倒像是来偷猎的。”
云无忧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也抬起头来对齐婴笑道:“大病初愈,见不得风。”
“那便下马。”齐婴早就不想坐在马上颠了。
二人栓好马,在附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席地而坐。
树荫如盖,微风轻拂,齐婴伸手挠了挠自己丰润的面颊,问云无忧:“你可带了吃食?”
云无忧摇头,看着齐婴白皙柔软的脸,有些手痒,想捏。
齐婴对她的念头全然不知,一脸可惜:“你若不曾受伤,这会儿随手猎几只兔子,我来烤制一番,咱们幕天席地,谈古论今,该是何等美事。”
云无忧眨了眨眼,问她:“你要在御林苑点火?”
御林苑禁火,这是宫规。
齐婴拾起身边的一截树枝抛到远处,懒洋洋道:“这不是还没点么,再说你又猎不来兔子,我点了也无用。”
其实云无忧的伤已近痊愈了,猎几只兔子易如反掌,但齐婴要是真的违反宫规点起火,恐怕会引来不少人,她不欲引人注目,于是便笑了笑没有开口。
将附近杂物清理完毕,齐婴交叉双臂往后一躺,喟叹道:“唉,若是四姝仍在,我早入了金兰府大展宏图,哪还用在这里被马颠。”
云无忧坐在齐婴身边,图谋不轨地戳了戳她的脸,随口问道:“四姝?金兰府?那是什么?”
触感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柔腻,云无忧稍微得手,有些满足地在心里感慨,齐婴还真是人如其名,都年近三旬了,性子却剔透纯澈如孩童,连肌肤都如初生一般滑嫩。
岂料齐婴闻言猛地转头,鼻尖蹭过她指端,满脸惊诧地看向她:“你竟不知北地四姝和金兰府?!你母亲忠节夫人便是四姝之一,当年的金兰府长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