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听雨惊呼着扔了伞,伸手去捂着她的手,又急又怕。
雨越下越大,她的发髻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乌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
夜风寒凉,她浑身湿淋淋冷得发颤,手上钻心的疼痛又如烈火烹灼,但她无丝毫退色,即便今日陨灭于此,也绝不要退步。
侍卫心生畏惧,想抽回刀,她越发用力握住,两相僵持不下之际,太初殿的宫门缓缓打开。
云棠咬着下唇撑着精神,沿着衣摆往上看去。
不是宫人。
是郑大人。
郑更今日公事在身,被陛下留在宫里,刚刚公事了了,一出宫门竟有遇见这等事。
当年下江南去寻丢失多年的明华公主,这差事是他领着去办的。
刚寻到公主时,又瘦又黄,脸颊凹进去,一张小脸,那双圆圆的眼睛占了大半,十来岁的年纪身量还不足人家六七岁的娃娃,看着可怜地很。
回京路上,他与夫人细细照顾,养了两个来月,才算养出来些人样。
公主那时怯生生,进了宫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怎么六七年过去了,还是这副落难可怜模样?
“大胆,还不快把刀放下!”郑更大步向前,呵斥道。
侍卫松了手,“哐当”一声,长刀带着鲜血落地,听雨低声哭着用绸帕给公主包扎。
云棠被雨水洗过的眼睛,黑得发亮,她盯着地上的那把长刀,刀面浸着殷红的血水。
机会来了。
在众人不察之际,抓起刀柄,飞速起身,将刀刃架在郑大人的脖颈之间。
“郑大人,冒犯了。”
郑更五大三粗,眼下刀斧加身吓出一声尖细的嗓音。
“快,快让开,本官有陛下御赐的金牌,若折损在此,你们担得起吗?!”
侍卫长拧着眉,沉着脸,既不敢开让路,也不敢不让路。
“一应罪责由本宫一力承担,让开!”云棠厉声喝道!
她现在浑身上下又冷又痛,身心受创,只靠一口气强撑着自己。
侍卫长看看慌张的郑大人,又看向决绝的公主,一抬手,侍卫退开,让出一条路。
云棠胁迫着郑更一道往里走,直走到拐角处,才松了刀柄,整个人如那掉落的长刀般,脱力地跪坐了下去。
“公主!”
“殿下!”
听雨早已哭得一张花脸,泣不成声,想要扶她却使不上力气。
郑更伸手扶起公主,望着远处在雨幕中的宫殿,道:“殿下,微臣陪您进去。”
方才手心要刺穿时她没哭,此刻却红了眼眶。
好像当年那般,他矮下身将她拉起来,笑着道:“殿下,微臣带您回宫。”
“郑叔叔。”
云棠抽了抽鼻子,心酸、难过、感动等等情绪一应糅杂在一起,喊了一声当年她喜欢喊的称呼。
郑更那张黑黢黢的脸笑了起来,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
“方才多谢大人,后面的路我得自己走。”
云棠拂下撑着她手肘处的手掌,不能再连累他,即便有御赐金牌在身,也不是万罪可恕的。
她的嘴唇还在颤抖,眼中含泪,整个人如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却微微笑道:“我若有命出来,还想再吃一次郑婶婶做的虎皮肉。”
“拙荆一直很想念公主。”
他立在原地,看着公主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郑更开始产生一点点难过与怀疑,或许当年不应该寻她回来,活在江南,虽然衣食有缺,但只要长大成人,总能有一口饭吃,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
如今当这一国公主,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动辄生死攸关,日子艰难地很。
云棠快步往太初殿东暖阁行去,宫墙巍峨,夜幕深深,气力不接时,她只能停下扶着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公主,只要行过这条长街,便可到陛下的东暖阁了。”
听雨给她打着伞,扶着她瘦削的手臂,自己却被淋了个透。
云棠看向她狼狈的模样,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未想过会走到今日田地,她非常厌恶别人被她连累的滋味。
看着前方黑沉沉、无止境的宫道,她撑起一口气继续走。
“听雨,若过了这一关,我会向皇后娘娘请旨,放你出宫。”
听雨默默没有说话,能出宫当然好,可到了宫外,她也很害怕,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公主,贵妃早早就进来了,轿夫脚程快,我们追不上的。”听雨道。
云棠现下已经豁出去了,忤旨闯宫、刀挟官员,随便一条拿出来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
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嗤笑一声,“追得上,追不上生,还追不上死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靠着此生说不定就要结束于今晚的恐惧与解脱感,撑着自己不断往前走。
总会有个结果,她不想高坐在昭和殿,被动地等着结果来找她,这果她要自己去寻!
或许是她确实得命运垂青,贵妃的轿撵进了太初殿后不久,轿顶竟松了一块。
一行人不得不在凉亭里稍歇,方嬷嬷张罗着重新调一只轿撵来。
两人竟然竟真的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