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棠不行,一旦赐婚圣旨下来,即便是他也无计可施。
太子淡淡地看着那一排海棠,夜雨风急,粉红花瓣零落一地,“阿棠在江南流落多年,贵妃当珍惜有女在旁的日子。”
“若贵妃容不下这个女儿,孤的东宫永远有她的位置。”
他想将阿棠永远养在东宫。
每日他下朝后,可以看到她笑意盈盈地等在伏波堂,两人一道看花看雪,看朝升日落。
他愿意将除却政务以外的所有时光、所有精力都献给她,看她生长,看她快乐。
哥哥也好,太子也好,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
太子走后,沈贵妃在原地站了许久,方嬷嬷一直安静地候在旁边,见她回神,才将探听到的消息说与贵妃。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将崔尚书案的结案卷宗呈予陛下,方才陛下金口玉言,已经定了贺探花的罪名,贬回籍地。”
“这赐婚的圣旨,还要求吗?”
贵妃像太子一般,看向窗下的那一排海棠树。
今晚过后,她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也恰如这雨中海棠,零落成泥了。
思及云棠今晚的形容,贵妃心底泛起阵阵寒凉,这个女儿长成了一匹失控的恶狼,伸着尖锐的犬牙,随时有可能反咬她们一口。
若有一日,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难保不会如今日这般,要与她们玉石俱焚。
再有,皇后那日就已经起了疑心,太子又是这般维护的态度。
沈佩蓉打了个寒噤,手脚俱是冰凉。
她原本就动了杀心,如今赐婚不成,便更不能妇人之仁!
“让宫人将茄鲞端给她,她若不吃,就塞下去。”
“这件事,你现在回去,亲自办。”
她华美的衣裙上不该沾有污点,更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污点。
“娘娘!”方嬷嬷心如擂鼓,“戕害皇室血脉,是要赤族而诛的!”
“今晚她的疯魔众人皆知,若追究起来,自可推脱是她自己吃下的,本宫从不知道她用茄鲞会出事。”
方嬷嬷心中畏惧,进言道:“此事要不要与淮王殿下和中书令大人商量一下?”
“蠢货!”贵妃不悦,这事跟他们商量不了,“今晚她忤旨闯宫,陛下必然大怒,快去悄悄做了!”
“娘娘,陛下在等您呢。”
蓝衣内侍候在东暖阁门口,许久未见人,躬身走来提醒道。
精致的面容带起温婉的笑意,搭着内侍的手往暖阁内走,经过方嬷嬷时,眼中的杀机尖锐、肯定。
但她轻轻说了一句,“别让她太痛苦。”
刚刚被绑到蓬莱殿不久的主仆两人,被人关在一间狭窄废弃的值房里。
四面是墙,只有一张缺了脚的桌子,墙角结着细密的蛛网,地上杂乱地铺着稻草,不时有虫子细簌爬过的声音。
听雨先醒了过来,房间内漆黑一片,她手上不知按到什么东西,滑溜溜地又爬走!
“啊!”她惊慌的跳了起来。
这一嗓子,顺带着把昏过去的公主给嚎醒了。
听雨抖得跟小鸡崽子般依偎在公主身旁,小声啜泣,“公主,有...有...脏东西!”
云棠浑身无力,掌心和膝盖处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尤其是被刀刃割破的掌心,稍微动下手指就是钻心刺骨的痛。
“别怕。”嗓音干涩,喉咙口甚至有血腥感。
“公主,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热了!”
听雨看不见,伸手去摸,不知摸到她哪里,云棠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她的手。
“别摸了...快疼死了。”云棠气若游丝。
听雨缩在她旁边,哭得根本止不住,说话也结结巴巴,“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公..公...公...”
云棠打断她,“别公公了,摸黑去把窗户推开,我想喝点雨水。”
听雨不敢,四周一片黑,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她虽是个奴婢,却自小衣食丰足,从没见过这等腌臜。
“我...我不敢...”
云棠高热烧得她快要晕过去,但身上的疼痛又生生拽着她,身边还有个需要她哄、安慰的小姑娘。
“那你扶我起来,我去开。”
“不...不...”听雨的胆子比鸡的都小,抓着公主的衣服,“公...公主,我害怕!”
云棠自己也没几分力气,还带着个拖油瓶,爬都爬不到窗边。
索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握着听雨的手,沙哑着嗓子给她讲故事,鼓励她。
“我小时候在江南,吃不上饭,饿极了时常常要跟野犬抢一个掉地上的馒头,野犬个头大,但我总是能抢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怕死,就算咬得浑身是血,下一次依旧要抢。”
“渐渐地,那一片的野犬好像都知道了我的名声,就不来抢我的,转头去欺负、争抢弱者的馒头。”
“所以这世道,畏惧没有用,等待也没有用,比得是谁更豁得出去。”
“勇敢一点,豁出去,”云棠在黑暗中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鼓励她,“去把窗户推开,接点雨水过来,你家公主快渴死了。”
听雨原本那一点被激发出来的勇气,在踏出第一步后又缩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公主,有虫子从我脚背上爬过去了,我还是害怕,呜呜呜呜呜...”
这边还抽抽嗒嗒哭着,只听到“哐”地一声响,值房的木门被人推开,跟着飘进来一阵熟悉的槐花香味。
来人打着灯笼,烛光渐渐照亮这件破旧的值房,以及值房角落里的两个落魄鬼。